《正邪無劍》第十三卷 不死星君喚雨樓

第八章 手足相殘

第十三卷 不死星君喚雨樓

第八章 手足相殘

「啊」地一聲叫出了聲,喉頭上的鞭子驀地鬆開了,他從夢魘中睜開眼睛,四周和頭頂還是那間昏暗的牢房,郁窒而潮濕的空氣,一切的一切,皆未有改變。
楊樂天看不見飛鳥此刻的表情,只感到心痛得窒息,他費力地吸了一口氣,篤定地道:「你不會……」
良久以後,楊樂天從牆上撐起,第一眼看見的是飛鳥手上的麻繩,「綁上吧,一會兒動手時沒那麼難忍。」
鎖鏈在前面搖搖晃晃,頭前牽著鎖鏈的那個人,肩頭始終在微微聳動。此刻,飛鳥聽到這一聲聲刺心的笑聲,更是連頭也不敢回了。他低著頭,步履蹣跚,彷彿比後面帶著重鐐的人行得還要艱難。
行在街上,他看到眼前的十字大街都是歪的,招牌上反射出的強光炫目得令他眩暈,還有那些奇異的眼神向他投注過來,彷彿那張英俊的面上刻了個『賊』字。
「我的家……」在他愣神的片刻,一隻潔白的鳥兒忽然在頭頂上狠狠蹬了一腳,他的身子頓失平衡,陡然向下墜去,如懸崖邊落下的一粒石子般,毫無阻力地下墜。
這次,他是要徹底葬身火海了。
「哈,哈哈……」
雙臂向前綳直,攥緊拳頭,手腕翻轉向上,青色的經脈從薄薄的表皮下凸顯出來。楊樂天默默注視著義弟手中微微顫抖的尖刀,淚水從眼眶中淌落而不自知,他盡量平定語聲:「動手吧,我定會撐住的,不會喊痛。義弟,這雙手賠給你后,我們兄弟之間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我再不是……你的大哥。」
飛鳥看著楊樂天緊蹙的眉頭,眼中的淚水兀自流得更急,他從懷中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柔軟布條,幫他的大哥小心地包紮傷口。
「你走吧,讓我歇會兒,等要上路了,再過來叫我。」楊樂天虛弱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合上眼睛,隱藏下眸底翻湧的痛苦。
「果然是條硬漢!」獄卒們佩服,他們很少見到被挑了手筋的犯人一聲不哼,還能神志清醒的。
楊樂天一陣笑一陣痴,只笑自己太傻,正如那個夢境一樣,說去救人卻被要救的人所害,可笑啊,真是可笑得很。
飛鳥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臉色卻已慘白如雪,他猶豫了一刻,接過獄卒手上遞過來的尖刀。那刀刃在距刃端一寸處凸起了一個倒鉤,只要方位準確地插進去,拔出時,筋脈必定會被倒勾割斷。
他快要被烈火焚身了。
隨著一串殷紅的血珠從手腕中被帶出,他的右手頹然垂下,接著,是左邊被戳穿的手腕,鮮血淋漓,無力地滑落。
他無奈地,保持著一個僵硬的笑容,在鳥兒中間若無其事地懸浮著,他對鳥兒說:「等我,我會送你們回家。」
「義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楊樂天匪夷所思地偏頭看他,看著那個一身獄卒打扮的飛鳥,看著那個曾經為他赴湯蹈火的好兄弟。
心寒的感覺幾乎將楊樂天的身體撕成了碎片,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指甲摳入了牆壁。若論報答,他何止欠飛鳥一雙手,他欠他的是幾條命,穆無極、吳銘……甚至包括飛鳥的娘親穆蓮——若不是穆前輩將內功輸給自己,也不會因為真氣耗盡而死。除去義弟的親人不說,就算是飛鳥自己,也是為了他三番五次身陷險境,九死一生。如今,只用他的一雙手來換,楊樂天反是覺得便宜了。
當他看見梅山的時候,那個銀髮的仙子縮成了一個小點,他看不到自己的兒子。當他看見梅花想折一支的時候,他的手還沒有伸出就被梅枝刺破。汩汩的血如蜿蜒的毒蛇般順著手腕淌落,染紅了白雪。然而,直至達了地平線,他也沒有減速,身子還在下墜……
從漳州到汴京,犯人一路托著這樣沉重的鐵球走過去,如此行上三五個月之後,腳腕定會被磨爛露骨。而楊樂天尚不用擔心這些,只是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陌生和恍然。
由於失血過多,楊樂天看著看著,頭腦便越發昏沉下去,直至到了一個失去知覺的狀態。他的身子飄了起來,輕飄飄地就如一朵浮雲,但是他沒有翅膀,他追不上天空中的飛鳥。那些有著雪白羽毛的鳥兒忽閃著翅膀,在他周圍盤旋,看著他發出了譏諷的笑聲。
這一句話很短,卻是楊樂天這輩子所聽過最長的一句話。瞬間,他的精神為之一潰,腳下疏離地向後退去,直到後背貼上冰冷潮濕的牆壁。三個獄卒,他本可輕而易舉地撂倒,之後遠走高飛。可是,為什麼,其中一個獄卒竟是他的義弟,而他的義弟還是來監刑的?
咬緊下唇,他勉強將手舉至與肩平齊,卻怎麼也夠不著箍住脖子的鞭子。他的五指在空中胡亂地抓撓,卻為自己帶來了針刺般的痛楚。窒息的感覺愈發強烈,他感覺天旋地轉,頭腦發懵,難道這就是死亡來臨前的感覺?
「大哥,你忍著點兒,他們動作很快,不會……」飛鳥垂下眼睫,掩飾起什麼,艱難地說完後半句話:「不會太痛苦的。」
「飛鳥……」
飛鳥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恢復了剛才石塑一樣的狀態,無情無義。
飛鳥的動作極快,楊樂天咬著下唇,無聲地吞下了這錐心刺骨的痛,反是一旁站立了兩個獄卒瞪大了眼珠,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不!不!我不能死!琳兒還在梅山等我,念兒還小!
仰起頭,他向上看去,那裡有一群縮小的白鳥,卻沒有一隻鳥兒向伸出援救的翅膀,他彷彿看到剛才那隻把他踹下去的白鳥正戲謔地衝著他笑。
「琳兒,念兒……」
「砰」,沉重的牢門被關上,幾個獄卒又恢復了各自的崗位,坐在門口那個破桌子邊,用手臂當枕頭,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彷彿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楊樂天用肩膀蹭掉臉上沾著的稻草,看著窗外投射在地上的一小片曉光,目光獃滯。
「嚓!」
「別逼我,我真的會動手。」飛鳥壓抑著喉間的哽咽,發出低低地警告。他不敢抬頭對上那雙動情的眼睛,只任冰冷的淚水碎在尖刀上。
「可以了,大哥……」飛鳥試探著喚了一句,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楊樂天靠著牆壁滑了下去,雙臂像斷了線的木偶,在身體兩側擺動。
楊樂天的喉間發出了自嘲的響聲,隨著前面無情的人行出大牢。他不僅頭和手被鎖上了重枷,雙足之間也纏上了沉重的鐐銬。更可悲的是,那足上的鐐銬還掛著一個三十斤重的鐵球,每走一步,鐵球都把他虛弱的身體向後一帶。
地面的下方,是一個黑洞。他正在黑洞中,急速下墜。忽然間,那個黑洞的最深處出現了烈焰般的顏色,宛如火盆中燃得通紅的木炭,那的確是火,地獄之火。
「我負責監刑,並一路押送你去京城。大哥,你就接受現實吧,你配合我一下,就算報答了你我曾經的兄弟之情。」
「嗯。」飛鳥在楊樂天的腿上拍了一下,若有深意地提醒:「記得么,只求有難同當。」但是,這最後一句楊樂天卻沒有聽見,他已經身心俱傷了,沒有力氣再聽、再想、再思考。
走過漳州城門,飛鳥向著「同僚」們點頭寒暄,又過了五百步,他趁同行那名衙差去路邊方便之時,回身在楊樂天耳邊輕聲嘀咕了一句:「大哥,再忍耐一下,只消出了城,十里。」
「走吧,時辰到了。」飛鳥柔軟的語聲似一杯溫水,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冷漠無情。
一雙寒冷的手握著另一雙失去了溫度的手,他的手上沾了他的血,曾經的溫暖不再有,他們二人業已不再是兄弟。
楊樂天總算鬆了一口氣,脖子一動,發覺是堅硬的木頭隔痛了他,這才定睛看清,他頸中和那剛被軟布包裹的腕間赫然多了一副木枷。木枷的另一頭扯在一名獄卒手裡,那獄卒少了一隻手臂。
他絕望了,在閉上眼的一剎那,脖頸處陡然被一根堅硬的鞭子狠狠勾住,那是生痛和窒息的感覺。他想用手摳開那令他難過的鞭子,可惜手臂重得抬不起來,手腕上還在突突地流血,如湧出的泉水。
身下,明明是熔漿般炙熱的烈焰,可是他的身子卻冷得要命。那孱弱的身軀不住地打顫,嘴唇凍得發紫、發硬,淌血的手腕卻提不起半分力氣,即使是他正在下墜的黑洞側壁有一些可以攀抓的石塊,也只得干瞪著眼睛看著。
楊樂天冷然笑了,「不必了,要動手的話,你就拿起尖刀,親自來。」他斜眼一瞄其餘兩個呆立的獄卒,發出了牙齒相磨的聲音:「他們兩個不配。」
那些鳥兒卻回應了一聲咕咕的怪笑,用黑豆似的眼角斜睨著他,「你有這個本事,就先把自己送回家。」
楊樂天看著那張熟悉而又如雕塑般僵死的臉,心中一凜,他在那張臉上找不到一點謂之兄弟情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