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不死星君喚雨樓
第九章 患難與共
楊樂天不知道飛鳥在做什麼，他的視線被背靠的這棵粗大樹榦擋住了，而此時，他也沒有力氣和心思去挪動身子探究飛鳥在做什麼。那個獨臂人在做什麼，對於他這個隨遇而安的人來說，並不重要。既然可以喘息片刻，那麼他只想閉著眼安靜得休息一會兒。
楊樂天挑眉嗔道：「怎麼，你挑了我的手筋，讓我忍受了這般殘忍的酷刑，這會兒連句道歉的話也說得磕磕絆絆？」
「三樓主？」地上的奴才支吾著，「他也不在……」
「樓主，你還好么？」
楊樂天重新握緊了拳，有力而震驚，原來他的義弟只是想用一招苦肉計，將他從吳陰天的眼皮底下救出來。
聞此言，飛鳥的手指微微一抖，黑如夜色的眸子陡然亮起，恰似一顆流星劃過。
「一條命！」楊樂天擊掌相迎，與飛鳥十指緊扣。
但是，柳飛揚死的時候，吳陰天卻不知道這個方法，他還把柳飛揚身上的罪證——楊樂天放入盟主懷中的那封「家書」，交到武當松陽道人的手裡。之後，他作壁上觀，饒有興緻地看著那個曾經侍奉的主上被熊熊烈火湮沒。
頭頂著一片藍天，兄弟二人在這空曠的郊外縱情大笑。豪邁的笑聲掠過草地，折彎了草葉；穿過樹梢，喚醒了沉睡的新芽；最後，笑聲隨著風兒飄到了天邊，卷著朵朵白雲，凝固成永恆。
飛鳥聽到這話，臉上立時繃緊，「對不起，是我親手傷了你，我……」他說到一半，臉上便已灼熱起來，後面的話難以啟齒。
「樓主？」
想到這個女人，吳陰
飛鳥垂著頭，臉跟塊紅布似的，若是他抬頭，一定能看到此刻楊樂天忍俊不禁的神情，但他沒有抬頭，而是一咬牙，跪下給楊樂天磕了一個頭，「對不起，大哥，義弟錯了，求大哥原諒。」
「我相信你！」楊樂天肯定了自己的直覺。
「沁兒，快過來，抱、抱……我。」吳陰天掙扎著揚起頭，神智有些模糊。
楊樂天沒有扶起飛鳥，反是與他平膝而跪，「義弟……」
「飛鳥呢，飛鳥呢？」喚雨樓主將案上的文房四寶全部推翻在地，上好的端硯「嘩啦啦」碎了一地，潔白的宣紙如羽毛般輕輕墜地，覆在墨汁上，印染出一朵朵黑色的梅花。
「大哥信你，不會。」
也許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飛鳥的行動已向楊樂天證明了一切——他豁出自己和情人的性命，不惜背叛不死星君，私放楊樂天，還不計後果地盜出了幻魄珠。
觸手是冰涼的，楊樂天摸著突然塞入手心的圓滾滾的東西，釋然一笑，淚水也從面頰上滑了下來，碎在幻魄珠上
在楊樂天那雙黑如潑墨般的雙瞳里，飛鳥看到了真摯和情義，他的眼光因感動而顫抖，他舉起了唯一的手掌，向著他的大哥發出了邀請：「好兄弟——」
——我是一個孤兒，一個親人也無，除了你。
距剛才那個奴才領命下去，已過去半柱香的時間，吳陰天將手上疊起的十余張宣紙撕得粉碎，仍然不能緩解體內蠱毒的煎熬。這忠心蠱是當年柳飛揚給他種下的，他沒有拿到解藥，那個柳飛揚就死了，而在柳飛揚死去的一年後，他才從沁兒口裡得知，柳飛揚當年並沒有騙他，這忠心蠱是有解藥的。
便在那衙差怔愣之際，飛鳥一個飛腿，踹在了衙差的後腦昏睡穴上。他瞥了一眼應聲倒地的人，當即拔出腰間的伏魔刀，「當、當」兩聲，斬斷了楊樂天手頸間的木枷和足下的鐐銬。
然而，在那可怕的蠱毒洶湧來襲的時候，他還是記起了這個女人，畢竟，他現在身邊的女人就只有這一個了。
飛鳥笑了笑：「不僅如此。」他起身，繞到中間那棵榕樹后，復又蹲身，開始刨挖樹下的泥土。
這解藥正如每月一枚的金丹那樣，唯有那個下蠱的人才可提供。因為這需要個藥引——下蠱之人的骨髓，那金丹正是柳飛揚每月抽取自己少量的骨髓煉製而成，但要解此毒，則需要下蠱之人體內一半的骨髓，然，這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蠱師死了。
沁兒沒有說話，腳下卻在不由自主地靠近——那個稱呼……那個稱呼，他叫了我作「沁兒」，不是「
就在一瞬間，頭頂幽蘭的光覆蓋了青衣俠客的周身，他感覺全身像是浸泡在溫熱的牛奶里，那樣的舒服和美妙。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被挑斷的筋脈重新搭扭在一起，漸漸融合為一體，腕間翻卷出的新肉如花瓣似的攏起，在肌膚下抹平了痕迹，淡去，無痕。
在快窒息前，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叫沁兒過來的目的，「快……快去醫仙那裡，給我拿幾枚凝氣歸元丹來，我這裏沒了。」
飛鳥卻輕笑，「你就不怕我這個喚雨樓的二樓主為了女人出賣你？」
「大哥，你還肯認我？」飛鳥驚喜地抬頭，這才看到了楊樂天唇邊那抹彎彎的弧形。
沉默地一笑，楊樂天不知所謂地看著獨臂人，他已經快不認識這個人了，然，他的心底還存著一絲希冀——飛鳥會變好的。
「哦。」吳陰天伏趴在花梨條案上，喘著極重的氣息，半晌，才倒過一口氣，伸出食指，「去，給我叫三樓主過來。」
那個衙差詫異駐足，順著飛鳥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三顆粗大的榕樹，坐落在道旁，最左的一棵枝葉繁茂，已將樹冠侵入了中間那棵的枝葉中。
吳陰天安心地合上了眼睛，過了一刻，那蠱毒帶起的鑽心痛楚忽然來襲，從腳心一直躥上頭頂，他痛得大呼了出聲，用力摟緊那個抱著他的人，把頭深埋進女人柔軟的胸口。
「不疼了。」楊樂天睜開眼睛，「不過，這裏很痛。」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
「哈，大功告成！」
樓主「唉」了一聲，嚇得那奴才身子一搖，被手中剛拾起的硯台碎片割破了手指。其實，吳陰天這聲嘆息是對著他自己嘆的，嘆自己腦子不好使了，他記起是自己一大早就把這個唯一的心腹派了出去。可是，今日又是十五，他喚雨樓中還有什麼人可以幫他？
此時，一個溫暖的懷抱給了正在顫抖的人。吳陰天心口莫名的一熱，那麼得不真實，卻有著令人感覺踏實和心安。那個懷抱溫暖舒服，就如嬰兒被母親的雙臂呵護著。難以想象，叱吒江湖的邪王，竟然在一個女人的懷裡，體會到了從小未曾有過的母愛。
沁兒進門一愣，她看到那個人的面具歪了，汗水沾在頭髮上，一縷縷地垂在案子上，十個手指上沾滿了鮮血，仍在不停地抓撓著堅硬的桌面。空氣中充斥著汗水、血腥和淡淡的花梨木的香味。
「哈哈哈……」
沁兒應聲鬆開了樓主，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在痛苦中掙扎的人——凝氣歸元丹？原來他一直將醫仙囚禁在樓中，是這個目的。他果然是鬼面。
漳州城外，十里。
柳飛揚被挫骨揚灰，再也沒有金丹和骨髓，吳陰天身上的蠱毒永遠不可能被解。儘管如此，他卻在柳飛揚的卧房裡找到了一本蠱師手札，就在柳飛揚的睡枕下，彷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亦或是某人有意留下的。
聽到飛鳥熟悉的聲音，楊樂天仍閉著眼睛，不敢睜開，他居然有些怕飛鳥見到他感動的淚水而收了那興奮的笑聲。
「大哥，傷口還疼么？」
似乎被溫暖的春風所誘惑，
在手札的第一頁，指導了忠心蠱的練法，卻沒有註明如何去解，而在手札的最後一頁，又詳細寫明了龍心蠱的練法及吸食方法。於是，那個心思機巧的吳陰天則照著上面的方法習練，抓到沁兒后，更在她身上中下了屬於自己的忠心蠱……
一旁的奴才畏縮著手腳，抱頭下跪：「稟告樓主，二樓主他不在樓中，他不是被您派去……」
還是不要過去，他很危險！——沁兒腦海中下意識形成的條件反射，令她望而怯步。
「等等。」飛鳥叫住了同行的衙差，「你看前面！」
「闌、闌，快，把闌姑娘叫來！」
她愣愣地看著他，突然好想去抱抱這隻受傷的小獸，那個邪王此刻看起來是那麼人畜無害，而且，她曾無數次給過鬼面同樣的溫暖，就在萬柳山莊的密室中。但是，那個男人從未承認過自己是鬼面，從未讓沁兒看見過他這種狼狽的樣子，而沁兒也從未見過毀容前的吳三公子。她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不是就是鬼面，儘管她很早以前就有這種猜測，可是，自從那晚見到了樓主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她又混亂了。
「哈哈哈……」
楊樂天由著飛鳥扶著他在榕樹下坐穩，才緩緩開口，聲音卻是不由自主地冷硬，「你要怎麼樣，打算就此放了我么？」
——樓主他……怎麼會這個樣子，這樣子應是中了蠱毒啊？他痛苦的樣子，好熟悉，很像那個人……
「大哥，你怎麼樣？」飛鳥攙扶住面容憔悴的楊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