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不死星君喚雨樓
第十三章 真正冰人
「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么？」落花用手指輕撫著飛鳥略帶驚詫的臉頰，自顧自地講述：「夜裡歡無法說話，他被金針封住了全身穴道，包括啞穴，然後被凍在這千年玄冰里。我呢，不是沒有想過要逃出去找你，但我一走的話，夜教主就會死……因為這裏沒有人會給他喂葯、照顧他，那個喚雨樓的樓主也正是用這一點威脅著我留下。」
「什麼？毒藥！」在女人意料之中的，飛鳥吼聲震天：「落花，你怎麼還干這種害人的勾當，夜教主都這樣了，還值得你下毒去害么？」
青衣俠客的話似在挑唆，又似隱藏著某種更深的意思。很快的，楊樂天在兄弟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濃濃的醋味，而飛鳥卻又一次在他冷峻威嚴的目光下，將那醋意生生吞了回去，別過頭去，面沉似水，大有秋後算賬的意味。
「他還活著么？」楊樂天平靜地出聲，卻是在極力壓制著眼底那令他狂亂的情緒，手指甲不自覺間摳入了掌心，滲入了絲絲血跡。
「啪！」筷子被劍鞘頂出了口，冰冷的金屬觸到牙關，令那顆頭顱猛地一抖。之後，夜裡歡的牙齒又毫不猶豫地去啃那劍鞘。幾聲嘎嘎的聲音過後，楊樂天一壓手腕，將長長的劍鞘送得更深，毫不留情地頂到了夜裡歡的舌根。
飛鳥眉頭一皺，「落花，你可又知道，我也因為你的留下，而留在了喚雨樓為樓主賣命，乾著那些違
楊樂天扯了扯嘴角，重複著女人的話：「不吃毒藥就會死。」
楊樂天目不轉睛地看著，飛鳥也不再說話。一時間，狹小的酒窖內就只聞到咔嚓咔嚓咀嚼的聲音，這單調的聲音像極了地獄的惡鬼啃食人骨的聲音，空冥而恐怖，彷彿死亡隨時有可能降臨。
這女人的話語明顯比往日多了，也許是她長期被幽禁在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環境中，就只能成日對著滿是正字的牆壁和那個手掌大小的天窗自語。
落花點點頭，瘦弱的身軀鑽到冰塊和石壁的夾縫中，用雙手捧起了那顆掛在冰塊外的頭顱。不錯，女人手上的，只是一個凸出的頭顱，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部被冰封在巨大的玄冰中，透過白蒙蒙的冰塊，隱約可見冰中那個以跪立垂頭之姿被封印的人。
奇怪的是，那看似不會動的唇齒居然有規律地張合起來。冰中的人就如此將嘴裏的白菜一點點地嚼爛，之後聳動喉結，咽下去。
「嗯嗯。」飛鳥的喉嚨聳動了兩下，哭笑不得地看著楊樂天，他沒想到三年不見，他的大哥竟也學會了油嘴滑舌，他當然不會知道，楊樂天的這嘴皮子完全是為了哄琳兒開心而練就的。
做完了和事老，楊樂天轉眼看了看暈死過去的冰人，面上一肅：「他的
楊樂天搖搖頭。此刻，他看落花的眼神已與昔日大為不同，終於，他為兄弟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落花，你的犧牲若是建立在沒有感情的基礎上，那便是出於道義了，正如我和飛鳥的兄弟之情一樣。所以，我只能說，你是巾幗不讓鬚眉。」
「你為什麼給他吃毒藥？」楊樂天摸了摸微微酸脹的鼻子，用眼神將飛鳥眸中將要爆發的憤怒硬壓了回去。
楊樂天一怔，隨著落花的拉扯轉到了玄冰之後。這塊巨大的冰是個規矩的正方形，放置在角落裡，除了兩個昭然若揭的側面外，另外兩個立面則一面對著酒架，一面對著牆壁。
被乾澀和冰冷的劍鞘觸及那樣柔軟和敏感的部位，強烈的作嘔感令那個冰人陡然失去了力氣。那把劍鞘太硬了，他咬不動，也吞不下去，身體的某個部位正在翻江倒海地，拚命想要把這個異物吐出去。然而，俠客的手卻沒有放鬆，直到那顆猛烈搖晃的頭顱不再掙扎，脫力般地垂了下去，重歸平靜。
「對。」落花主動上前，拉起飛鳥的獨臂，溫柔地道：「別生我的氣，好么？我們之前的誤會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傷害彼此的感情
「毒藥。」這兩個字落花說得如蜻蜓點水般地飛快，她低下頭，慌亂地去拾地上的斷筷，彷彿在有意地閃躲著某人的眼神。
落花手一抖，將手中的半截筷子摔在了地上。她看著面前那個咀嚼著細長木棒、滿口鮮血的人，只是面無表情地僵在那裡，頭和脊背緊緊貼在牆上。
「嗯。」落花從夾縫中擠出來，走到外面喘了一大口氣，又從一壇陳年花雕的後面，摸出剛剛藏匿在那裡的那碗血紅色的飯菜，重新鑽回牆與冰的夾縫之中。她側著身，勉強在窄小的夾縫中蹲了下來，端著碗，柔聲對著那個冰里的人道：「吃飯了，你看，今天有你最愛吃的白菜。」
落花哼笑一聲：「因為他不吃毒藥就會死。」她端著碗，從夾縫中鑽出來，將碗塞在了楊樂天手裡，「這葯吃下去的時候雖然很痛苦，甚至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行為，但他卻不會死，發作過去就會好的。可是，他若不吃這葯的話，光是這寒冰就足以凍死他了，又怎麼還能吊著一口氣，活了兩年多呢？」
話音一落，楊樂天和飛鳥均是直勾勾地望著那顆頭顱，期待著見到哪怕是微小的轉動。然而，那頭顱依舊低垂著，沒有絲毫反應。他們看不到，在那些凌亂結冰的髮絲下，那個冰人連眼珠也不會轉動一下，空洞無神的眸子里根本沒有
貼近飛鳥灼熱的耳根，楊樂天笑得戲謔，「義弟，我剛才還以為你想把這麼好的姑娘便宜我呢。唉，不是我不領你的情，就是我的琳兒不會同意，她若是知道我搶兄弟之妻，一定會先寫封休書把我掃地出門的。唉，我是為難吶……」
那是一張帶著點點白色冰晶的臉，濃黑的眉毛如冰凌一樣根根挺立著，刀削的鼻樑依然冷峻。只是在冷峻之下，是一張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嘴唇，乾裂成數道溝渠，又被凍得如刀子般堅硬。下頜上雜亂無章的黑鬚生滿白霜，宛如雪落松枝般若隱若現在一片蒼茫的白色之下，彷彿嘲笑著那張臉是多麼的憔悴和不堪。
「你給他吃的是什麼，白菜怎麼會是紅色的？」楊樂天盯著落花筷子間的菜。
那根本不像一個人，倒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冰雕，毫無生氣。
道義？飛鳥被大哥一語點醒，驀地抓住身旁的芊芊皓腕，汗顏的火苗從脖頸一直燒到了耳根，忽然之間，連語言的能力也失去了。
「真的是夜教主……」飛鳥看得呆了，從口中溢出了驚訝的喃語。
這時，夜裡歡倏然抬頭，兩顆黑色深邃的瞳仁在蒼白的臉上點燃，如惡鬼附身般，陡然張開了白亮的牙齒，咬斷了落花手中的筷子。
淡淡地吐了口氣，落花微笑著，彷彿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來吧，我開始喂嘍。」
落花的眼睛因笑容而眯了起來，她沒有回來楊樂天的問
「他？」楊樂天的唇齒一抖，又不可思議地瞥向落花。
「救他——」
而此時，楊樂天已飛掠至冰塊上，猛然摘下背上的劍鞘，俯身將劍鞘準確地塞入了夜裡歡的口中。
「他這是怎麼了？」飛鳥大驚失色，挺身過去，想衝進夾縫救出落花，卻因那夾縫太小，憑他的身形根本無法進入。他無奈，只將手臂伸出去夠落花，可是他的女人卻閉著眼睛，什麼也看不到。
「你為了我？」落花的雙肩不可抑制地抖動了起來。
「對，就是為了你。」楊樂天接過話來，不禁長嘆一聲，「他為了你，變得冷血和殺人如麻，完全不像我那個存著佛心的義弟。他為了你，犧牲了太多，甚至打破了自己的底線，而你卻為了另一男人的生死寧願窩在這裏受苦。」
儘管有了些心裏準備，聽到來自愛人訓斥般的質問，落花心中還是迅速地和身邊這塊玄冰降到了同一個溫度。她把哀傷全部隱藏在眸底，自語般地輕問：「飛鳥，我們的愛情，還是不能令你相信我么？」
「你看！」落花將那結了冰霜的髮絲縷開，向轉動一個羅盤般將那個頭顱轉向了楊樂天。
「他需要一些刺激。」抽出沾著血和唾液的劍鞘，楊樂天從冰塊上躍下來，給了他正在迷惑中的兄弟一個答案。他的臉上浮出了淡淡的微笑，將視線投向落花，「你剛才給他吃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