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三十一章 平壤一夜（四）
「爾為何人，通名報姓。」
「鄭言慶……」
麥子仲一怔，手底下一慢，被一名高句麗人的長矛刺中。幸好他手裡握著盾牌，護住要害。
「麥福！」
麥子仲當晚值夜，其麾下有三百扈從，外加他官拜校尉之職，所以手中共握有六百兵卒。
戰馬早已經戰死，他只能徒步而行。
平壤城內，早已亂成一團。
「廢話，我答應過他爹娘，要把他平安無事的帶回去。」
沈光就跟在他身邊，從雄闊海兩人手中漏過來到小魚小蝦米，被他盡數斬殺。
麥子仲不由得一怔！
身後的扈從，也越來越少。耳畔不斷的傳來熟悉的慘叫聲，讓麥子仲的心神不斷顫抖。自從四年前，他輸給了鄭言慶以後，就返回長安。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地，每日在家中苦練武藝。
如同兩頭下山猛虎，雙斧翻飛，陌刀揮舞，所過之處就看血流成河，殘屍遍地。在他二人後面，是兩名馬上將。一個手持雙刀，左劈右砍，兇猛如龍。另一個則手握強弓，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箭似流星，不斷的射殺靠近來的高句麗士卒。這兩人身後，還有七八十命重甲騎士，馬槊橫刀，如狼似虎。
為首兩員步下將，一個手持雙斧，一個雙手握著一柄陌刀。
言慶這一路殺過來，早已血染征袍。他也記不清楚，重槊之下，究竟有幾人喪命。到後來，雄闊海和闞棱的坐騎戰死，這兩個人乾脆步戰開路。殊不知，他二人本就是步下將，這步行開路，戰鬥力甚至遠遠超過了乘坐戰馬。言慶見這二人殺得爽快，乾脆把重槊掛在得勝鉤上，挽弓搭箭，射殺賊兵。他帶了六壺箭，一壺幾近百支利矢。等殺到城門口的時候，就耗去了三壺利矢。
理由非常簡單：他不想藉助家人的力量，他要建立軍功。
事實上，從抵達掖縣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開始接近。
狗娘養的鄭言慶，真是他娘的運氣好……原以為這次他要倒霉了！可沒想到最後，倒霉的還是我！
麥子仲渾身上下，就如同是在血漿里浸泡過一樣，成了一個血人。
隋軍在攻入平壤之後，把里坊的圍牆幾乎全部拆除，為的是防止高句麗人在里坊中設下埋伏。
他一手執盾，一手握刀，大步向城門口衝擊。同時不停的呼喊，示意部從跟上，黑臉在火光下，變得無比猙獰。
「宏毅，休要慌張，我來救你！」鄭言慶遠遠的，一眼就認出了鄭宏毅，連忙大聲呼喊，縱馬上前。
「兒郎們，前面就是城門，殺出去……殺出去才有活路！」
當高句麗人從內廓皇城殺出之後，平壤城是一片混亂。
「他娘的，想傷我……老子教你們如何使矛。」
鄭宏毅和那人背靠背，正奮力拚殺。
麥子仲大聲呼喊道：「兒郎們，援軍已至，援軍已至！」
四載苦練，麥子仲自認比四年前進步不少。連麥鐵杖都稱讚：子仲的武藝，已登堂入室，他日定能超過我。
可這六百人，在一個極度混亂的城市裡，全無半點用處。
進入平壤之後，讓人感受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鄭言慶勃然大怒，「你他娘的要帶路就趕快上馬，不想帶路就死在這裏，休要耽擱老子的時間。」
麥子仲大笑三聲，催馬衝到鄭言慶身旁。兩人一矛一槊，兩邊又有雄闊海闞棱護佑，身後沈光率部緊隨，一路殺將過去。長矛似怪蟒翻身，重槊如巨龍咆哮。這一群如狼似虎的瘋子，在平壤城的大街上，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只殺得高句麗士兵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麥子仲厲聲呼喊，然則越靠近城門，高句
你速速上馬，在前面給我家公子帶路。」
鄭言慶收起弓矢，摘下重槊，劈翻衝過去劈翻一名高句麗人，玉蹄兒踏碎了對方的腦袋。
只疼的鄭宏毅大叫一聲，手中長刀跌落在地上。兩名高句麗士兵見狀，擰槍就刺。鄭宏毅站都站不住，單膝跪地，眼睜睜的看著長槍向他刺來，眼睛一閉，心道一聲：我命休矣！
「他娘的，都這時候了……我自身難保，哪知道什麼鄭宏毅，裴宏毅的……不過若是羅鄭遂空寺，只怕凶多吉少。」
他驚呼一聲。
言慶重槊在手中翻騰，把一名高句麗將領挑于馬下，「別廢話，前面帶路。」
但旋即，四五桿長槍，瞬間又穿透了他的身子……
「麥子仲，可曾見到宏毅？」
鄭言慶連珠三箭，將兩名靠在麥子仲身邊的高句麗人射倒在血泊中。麥子仲也趁著高句麗人片刻的慌亂，一鼓作氣，率領殘部與鄭言慶匯合。
麥子仲聞聽，一跺腳，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但麥子仲肯定沒有想到，他會是在這樣的一種狀況下，和鄭言慶相遇。
若非沈光眼疾手快，為他架開了高句麗人的兵器，說不定這傢伙，就死在平壤城下。
可誰又能想到，這風雲突變……
「誰是宏毅？」
橫刀縱皮橫抹，刀口已經出現曲卷。
扈從大吼一聲，一刀劈斷了長槍，將那高句麗士兵砍翻在地。
兩桿長槍呼嘯著刺過來，麥子仲曲臂用盾牌護住身子，鐺的崩開鐵槍，旋即猱身而上，一刀劈翻了一名高句麗士兵，手中長刀順勢一抹，腳下蓬的一個踏步，身形隨即一扭，躲過一桿長槍，而後長刀橫抹，撕開了一名高句麗士兵的咽喉。
「你瘋了，你要進城？」
只這一句話，讓麥子仲
率先在沙卑城集結，率先抵達海浦……幾乎每一步，他都走在鄭言慶的前面，更參与了平壤大捷的戰事，斬殺敵將六人，可謂功勛卓著。當他在平壤城下建立功勛的時候，鄭言慶才剛剛抵達海浦。至少在那時候，麥子仲很得意。不管鄭言慶是因何未能參戰，他已超過言慶。
「就是鄭宏毅，據說他駐紮在羅鄭遂空寺。」
聞聽言慶的呼喊聲，他扭頭一看，煞白而無半點血色的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言慶，我在這裏。」
然則距離遠的，被射殺倒地，靠的近的，被一黑一白兩員步下將，一刀雙斧，兇狠斬殺。
「該死的，你怎麼現在才來？」
「隨我殺出去，殺出去！」
而在城外，成千上萬的高句麗人出現，更使得隋軍一下子陷入潰敗之境。
到了最後，幾乎是寸步難行。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耗費巨大的精神。
「鄭言慶！」
此次隋煬帝征伐遼東，按道理說，麥子仲不必參加。
縱兵一日，來護兒等同於失去了對部下的控制。所以當高句麗人從羅鄭遂空寺突然殺出的時候，隋軍完全沒有防備。加之來護兒正在外廓府衙中宴請各府將領，更使得隋軍群龍無首。
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高句麗人在襲擊他們，一下子就亂了陣腳，以至於一下子就亂了陣腳。
也不知道，若我真的死了，翠雲是否願意為我流一滴眼淚呢？
「以前不管咱們有什麼恩怨，今天一筆勾銷。」
難不成，老子今天就要交待在這裏嗎？
喊殺聲依舊此起彼伏，火光照映下，平壤城如同一座修羅地獄般，陰森森，令人心驚肉跳。
「少爺，小心！」
在這座帶有明顯漢家風格的城市裡，里坊交錯，筆直寬敞的大街，顯得是錯落有致，頗有幾分
鄭言慶身為雲騎尉，已超過了他。所以他要反超鄭言慶，壓住鄭言慶，扳回昔日的那一局。
一想起裴翠雲，麥子仲的心，更亂了……
但來護兒沒有想到的是，高句麗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敢反擊。
麥子仲聽罷這一句話，很傷心。
麥子仲不敢再有半點懈怠，一路劈砍，只殺得平壤長街，血流成河。可是他沖的越猛，身後的扈從就越少。等殺到城門樓下的時候，身後只剩下二三十人，而且大半都身上有傷，難以再戰。
麥子仲眼看著越來越多的高句麗人向他湧來，心中不由得苦澀萬分。
長街上，到處都是混雜在一起的隋軍和高句麗士兵的屍體。
就在麥子仲已準備放棄抵抗，橫刀自刎的一剎那，從城外突然傳來一聲如雷巨吼。緊跟著，喊殺聲四起，一聲聲慘叫，響徹雲霄。一支人馬劈波斬浪般，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幹嘛？」
大勝一下子變成了潰敗，自己還陷在了平壤城中。
這四個人，雖從未有過練習。可合作起來，卻是天衣無縫。不過，當鄭言慶看見麥子仲的時候，第一眼硬是沒能認出來。
話音未落，一桿長槍就刺透了他的大腿。
「少爺，休要管我，快點走！」
四年來，他無數次想過和鄭言慶再見的場景。甚至在今天傍晚，他還在想著，自己高高在上的模樣。
特別是當城外的高句麗士兵開始湧入平壤城的時候，六百軍卒，簡直微不足道。從內廓午門一路殺出來，麥子仲的六百軍卒，損失慘重。好在他不斷收攏潰敗軍卒，使之麾下保持有三四百人的數量。饒是如此，面對著城中越來越多的高句麗人，麥子仲也不禁感到絕望。
高句麗人瘋狂的衝上
讓人救，還這麼囂張？
即便一些昔日的好友找上門來，他也是閉門不出。
「我呸你個烏鴉嘴，前面帶路，我們往羅鄭遂空寺走。」
「老子是麥子仲……他娘的鄭言慶，快來救我！」
打架鬥毆的事情，他再也不參与。
麥子仲這心神一分，手底下自然出現破綻。在戰場上，這心思可不能亂分……否則就會丟掉性命。一名扈從眼見一桿長槍刺向了麥子仲，而麥子仲卻恍若未覺，不由得心中大急。他縱身衝過去，擋在了麥子仲身前。長槍穿透了他的身子，扈從發出一聲慘叫，倒在血泊中。
鄭言慶一箭射殺一名賊兵，反問道：「我的任務是押送輜重，就不應該來。」
麥子仲手中橫刀一翻，劈在一個高句麗士兵的肩膀上。也是他這把刀卷刃了，鈍了，一刀下去，竟然沒殺死對方。反被那高句麗人舉矛踏步挺刺，險些把麥子仲刺翻在地。幸好沈光衝過去，一刀將對方的腦袋砍下來。麥子仲把手中的橫刀扔在一旁，從地上抄起一桿長矛。
「高句麗的孫子們，休要擋了爺爺的路，爺爺不高興！」
一群隋軍，被數百名高句麗人困在一個小院子里。
沈光縱身下馬，怒聲罵道：「麥肥，你他娘的小心一點，不要殺敵不成，反而拖累我們……
到時候是還他一個割喉禮，亦或者是大拇指朝下呢？
然而，他卻義無反顧的加入其中。
「你們，真要殺進城裡？」
鄭宏毅的一隻胳膊耷拉著，顯然是受了傷。在他身旁，是一個個頭不高，體型也不甚健碩的男子。秀氣的臉上，沾染著星星點點的血污。一頭黑髮披散著，手上的寶劍，血跡斑斑。
殺進來的這些人中，麥子仲竟然認識兩個。一個是鄭言慶，一個就是沈光。本已疲乏的身子，好像突然有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