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八四章 生當為豪士
在楊玄感身後，韓世鄂等人，莫不流露出狂熱之色。
李言慶笑了笑，扭頭看了一眼雨霧中的叛軍大營。
這是言慶對楊玄感的感官。
不是偷襲，又不是查探敵情，那會是做什麼？
楊廣論才華，遠勝楊堅。
曾作為鄭氏族人的言慶，對於這高門世胄間的規矩，自然清楚。
我實話實說，我擋不住你的兵鋒。
似乎也不太像。說實話，七天交鋒，言慶或許不太了解叛軍的狀況，但叛軍對鞏縣，應該已了如指掌。畢竟鞏縣就這麼大的地方，人口基數擺在那裡，又沒有援軍，不太可能發生變化。
就在言慶打量楊玄感的時候，楊玄感也在認真的打量言慶。
看其人數，也不過幾十個人而已，不太可能是偷襲。
踏雪獅子驄的主人，在馬上橫著一桿沉甸甸，黑漆漆的長槊。一身黃金鎧，頭戴黃金獅子盔。玉帶纏腰，精神抖擻。他在城下勒住戰馬，抬頭觀望。不經意間，言慶和他的目光相觸。
在高句麗時，主動權在言慶手中，雖然辛苦，可精神很好；但防禦戰，他卻顯得有些被動。
想到這裏，楊玄感心中暗自發苦。
「如此說來，你不欲應戰？」
楊玄感一怔，驀地笑了。
可叛軍的援軍來了，隋軍的援軍，何時能夠抵達？
「弘農楊玄感在此，城上可是半緣君？」
別看他年僅十五，可兩世加起來五六十歲的生活閱歷，這看人的眼光，未必就會輸給那些牛人。
連續十數日高溫，戰場上散發出惡臭氣息。鞏縣城內的情況雖然好一些，但畢竟倉促應戰，準備並非那麼完善。不過李言慶還是儘力的保證城中的清潔，死傷者得到妥善的安置，城中的老弱病殘，也會及時的清理街道上的血污。同時，言慶強征所有醫館的郎中，以負責救治傷者。又命坐堂醫開出一些方子，搜集了藥店里的藥物，堆放在一口大鍋中蒸煮。
沈光有心拒絕，可言慶積威日重。
言慶這七天沒少和韓世鄂交手，故而一眼能夠認出。
我能站在
「李小哥，你之心意，我已明白。既然道不同不相與為謀，那咱們就不必贅言。我欲請你一戰，若我輸了，則掉頭就走；若我勝了，你只需讓出鞏縣。我可以保證，不傷你家中分毫。
言慶有些迷糊。
普通人買不起，更養不起這樣的寶馬良駒。言慶看清楚這匹踏雪獅子驄，就隱隱猜到了馬上之人是什麼來頭。
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當初不該只聽李密所言，放棄了對李言慶的招攬。今日一見，李言慶雖則年紀不大，可在言語間，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氣度和風采，卻非等閑人可以比擬。
「言慶，當拭目以待。」
言慶暗叫一聲，在城頭上微微一欠身，沉聲道：「李言慶，見過大將軍，禮部尚書，楊大公子。」
言慶擺擺手，示意城上警戒的軍卒無需緊張。他眯起眼睛，仔細觀看。為首之人，看上去很眼生。大約四十歲出頭模樣，生的虎背熊腰，儀錶不凡。胯下一匹汗血寶馬，首高九尺，其鬃曳地。通體烏黑，虎背豹脊，雄駿異常。那馬兒四蹄比普通戰馬大一圈有餘，並生有一撮撮白鬃，把蹄子遮擋住。這其中有個說法，叫四蹄踏雪。言慶在這時代生活的久了，一眼能認出來，這馬兒有個名目，叫做獅子驄。因又生就四蹄踏雪，所以被稱作踏雪獅子驄。
楊玄感輕撫長髯，沉聲喝道：「我與你賭戰，非為其他。如今鞏縣城外，有我大軍七萬人。
斗將乃匹夫之爭，我不屑於為之。
李小哥，我拖個大，想問你一句：當初我若繼續招攬你，你可會為我效力？」
乳白色的腦漿混合著血液，粘在牆上后，想要取下卻不太容易。臨時徵召上陣的軍卒們，縮在哨卡中，抱著兵器，不停打盹兒。大家都很疲乏，包括言慶在內，也感到難以堅持……
「那是個好強的爺們兒，卻非雄主。接下來，他
如果你不造反，咱們可以效仿古人，談論風月。
能騎這種馬的人，首先要身份高貴，其次需勇武異常。
楊玄感的臉色，陡然陰沉。
我若強攻，鞏縣能否承受？」
而且，他也的確是累了。隨著言慶在城頭血戰七天，還要保護言慶的安全，的確是一樁辛苦工作。
連楊堅都容不下楊素，楊廣又豈能接受？若不是楊素死得早，只怕楊廣遲早，會對楊素下手。
言慶笑著點點頭，目光卻依舊凝視著城外。
「李言慶，你有膽！」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
「大公子之意，要與我斗將？」
楊玄感怔怔凝視言慶，突然間放聲大笑。
反正不是在你啊……楊大公子。
在這個涼爽的晨間，言慶更希望，能找一個地方，什麼都不去考慮，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
被雨霧籠罩的叛軍大營，非常安靜。不過言慶已經聽說了，楊玄感率大軍，兵臨鞏縣城下。
也許比不得五姓七大家（清河、博陵崔；隴西、趙郡李；范陽盧；滎陽鄭；太原王）那般聲名顯赫，源遠流長。可比之河東四姓，卻不遜色多少。加之楊氏位於關中，而楊素本身又是個能力出眾的人，門生故吏遍布朝堂，自己貴為楚公，即便是楊堅在世，一樣忌憚萬分。
顧忌他的家世；顧忌他的關係網；顧忌他的名聲；顧忌他的才華……等等。對於來自楊廣的殺機，楊玄感又怎麼可能沒有覺察？別看他官拜禮部尚書，貴為柱國大將軍。可是楊玄感很清楚，只要讓楊廣騰出手來，一定會對付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一把。所以，楊玄感選擇造反。
李言慶正感到奇怪，叛軍那支人馬，已到了鞏縣城下。
甚至比當初言慶那匹白龍馬，還要高貴一籌。
言慶在城上雙手抱拳，深深一揖，「非是言慶有膽，實大公子不識天數。言慶斗膽，借天之威，方能與公子周旋。」
看著楊玄感等人的背影漸漸
「然！」
在此人身後，正是韓世鄂。
李言慶回過神來，凝目遠眺。果然，只見一隊騎軍從叛軍大營中出來，迅速的朝鞏縣靠近。
我已做好必死準備，我能撐過十日。可問題是，你能為這個小小的縣城，停留十天嗎？
那人，突然笑了！
不僅僅兵法謀略過人，更是一位秉承江左餘風的詩人，名士。
偷襲？
身邊戰將不少，可是真能為他出謀劃策者，並不多。
這種馬，可謂千里挑一。
「如此說來，並非我之過。」
早先的叛軍還未消滅，新的叛軍已經抵達。
可即便是楊素死了，楊廣對楊玄感，還是很顧忌。
連日酷暑過後，終於迎來了一夜暴雨。
「天數自在東方，大公子何必明知故問？」
你不是楚霸王，我也不是漢高祖。
「沈光，你去休息一下吧……讓馬三寶過來。
只可惜，這個人或許是個交遊廣闊的豪邁之士，卻不是一個能奪取江山，坐穩江山的雄主明君。
不知不覺，已入暮夏。
這和他當初縱橫高句麗不一樣。
「公子，您也抽空休息一下吧。」
順便去家裡看看。這些日子，我一直都沒能回家，也不知道家裡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
今，言慶非比高祖，而公亦非霸王。陣戰之事，當求天時地利人和，你我又何需，效那匹夫之爭？」
反倒是叛軍方面，援軍不斷，不太容易琢磨。
言慶這一番話，不僅僅是出於對楊玄感的尊重，還帶著幾分對他的父親，楊素的尊重。
其實，他很清楚楊玄感為什麼要反。楊家是靠篡位奪取的北周江山，所以楊氏父子對於權臣的忌憚，遠甚於關東士族。而楊玄感的老子，就曾是隋朝第一權臣。楊素文武雙全，才學出眾。
此人當為豪士！
韓世鄂等人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見楊玄感走，他們也撥轉馬頭，緊隨楊玄感離去。
故而，言慶也必須以禮相待。
如今，這李言慶已經成了他
「大公子雨中前來，可有見教？」
李言慶硬是沒反應過來，甚至有些不太明白楊玄感的意思。
這種季節，這樣的天氣，最容易衍生瘟疫。言慶可不敢掉以輕心，竭盡全力，試圖渡過難關。
楊玄感長出一口氣，呼的舉起手，示意韓世鄂等人退下。
對楊玄感，不似對虞柔。
楊玄感開口不提官位，只提郡望，已表明了他的態度。我不是來和你打仗的，是來和你聊天的。
楊素出身弘農望族楊氏……與楊廣的『楊』，非出自一家。
「以你所言，何為天數？」
加之弘農楊氏，為關中老牌世族。其祖上名流眾多，論淵源，絲毫不會比關東世族差多少。
「我非前來勸降，亦不想效仿那虞柔，自取其辱。
兩人言語之中，各藏機鋒。
單論格局氣度手段，卻又比不得楊堅。
言慶正思忖著，忽聽身旁有人輕呼道：「公子快看，叛軍那邊有人過來。」
煮好的藥水或是供人飲用，或是灑在街道上，以避免瘟疫的發生。
李言慶搖搖頭，沉聲道：「大公子，道不同不相與為謀，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腳下的青灰色石磚，早變成了暗紅色。那被鮮血浸透的城牆，在晨雨之中，透著斑駁之氣。
果然是他！
戰局並不似輕鬆，甚至可以用殘酷來形容。
可你現在是一個反賊，那就別怪我無禮了。若你想勸我投降，絕無可能。有本事你就打進鞏縣城，我即便是輸了，也死而無憾。
這個傢伙，果然豪邁的有些可愛。他竟然認為，自己現在反他，是因為當初他沒有繼續招攬自己？
他雖然已從鄭家反出，甚至棄用『鄭』姓。然則楊玄感的做法，卻是將他視為高門子弟，平等相待。在這樣的時候，言慶也不能亂了規矩。否則的話，他將會被高門大閥中人所鄙視。
但不知，公子可敢一戰否？」
要說李言慶心裏不犯嘀咕，那純粹是胡說八道。但他知道，楊玄感未必會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鞏縣。因為他兄弟楊玄挺，已經抵達洛陽。如果他不儘快趕往洛陽匯合，楊玄挺未必是樊子蓋的對手。而且，聽說刑部尚書衛文升已率部抵達弘農。楊玄感的壓力，其實並不輕。
言慶攢眉，沉吟半晌后，微微一笑，「我城中尚有百姓四萬餘眾，如若大公子強攻，李某可以保證，十日之內，大公子休想破城。」
楊玄感冷冷一笑，「若如此，楊玄感也要與天相爭。李小哥，到時候且看那天數，究竟為何。」
亦或者是查探敵情？
每一句話聽上去輕輕柔柔，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
偶爾還能見到散落在地上的殘肢斷臂、模糊的血肉。
然則十天之內，你也休想攻破鞏縣城池。
暴雨過後，在黎明時分轉變成濛濛細雨。雨水把路上的血污雜物，沖刷乾淨。如絲縷般的綿綿細雨，又使得氣溫降低許多。李言慶帶著沈光，在城頭上巡視一遍后，眺望遠方霍山，卻看到一片灰濛濛。
李言慶收回思緒，笑著向城下的楊玄感說：「我聞大公子之名久矣，只可惜未曾與大公子謀面。本可曲水流觴，談論風月，不想如今，卻要兵戈相見。大公子之厚待，言慶感激不盡。只是你我如今處於敵對，恕言慶不能水酒接待。這失禮之處，還請大公子能多多包涵。」
天數為誰？
他轉過身，頗有些疲乏的對謝安民和馬三寶說：「從今日開始，你二人各領一支人馬，分為兩班警戒。」
同樣，李言慶在觀察完了楊玄感之後，也不禁生出一番感慨。
楊玄感麾下也有許多高門子弟，卻似乎無一人可以和言慶相比。
楊玄感臉色一變，忍不住笑道：「李小哥，我越發後悔，沒有早日與你相遇。亦或者，起兵之前，應將你解決。」
「昔年楚漢相爭，高祖不與霸王爭雄。
言慶愕然看著楊玄感，也不禁笑了。
楊玄感不再贅言，撥馬邊走。
「啊？」
一席話，道出了他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