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一章 父子相見
「十載不見，鵝公子，已成狂生。」
「啊，正當如此。」
重生后，許多事情都已經忘懷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慘烈廝殺，他仍記憶猶新。
原來並非如此！
李言慶不是小孩子，不可能隨隨便便，張口就去說出『父親』這兩個字來。
李言慶抬起頭，凝視著李基。
李基的話，並未讓他產生太多衝動。相反，因早有準備，他從李基的話中，聽出了些許端倪。
臉上多了許多皺紋，鬢角也生出華髮。
李基愣了一下，搖搖頭說：「應該不知道吧。兄長若是知道這件事，焉能不提前通知我呢？」
但由於當初遭受漢王之事的牽連，對於隋室並無任何好感。
我當時就想趕回去，卻被嫂嫂阻止。她說，風聲甚緊，我即便是回去了，也是送死。與其白白送死，倒不如留有用之身，來日報仇雪恨……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等，卻是十六年。」
滿門百余口，盡被屠戮。
李言慶示意毛小念退下，親自奉上茶水。
李言慶恍然大悟，指著老者，「您是王景文先生？」
老者不禁笑了，「公子，尚記得十年前，安遠祭灶否？」
可不知為何，那話兒到了嘴邊，卻又叫不出來。
那感覺真的棒極了！李言慶平靜的臉上，在這一刻，也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抹，暖暖的笑容。
他張了張嘴巴，想要喚李孝基一聲父親。
莫非，李淵也知道朝廷的行動？
「他對楊氏忠心，可惜楊氏未必能用他。叔介，你可想好沒有？是隨李公前往太原，還是和我留在這邊？」
以前，李言慶一直在奇怪，『大野麟兒』這四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麟兒，顧名思義，無需探討
「老師，一向可好？」
李基點點頭，用手一指那坐在旁邊的老者，「言慶，還認得王先生嗎？」
李基似是呢喃，卻又飽含了許多深邃情感。
李言慶站在李基的背後，默默不語。
王圭此人，性情剛直，崇尚儒家的忠孝仁義禮。
我知道，這十六年來你受苦了……等想叫的時候再叫，咱們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哈哈哈，我今天真的很開心。老天待我李孝基真是不薄，沒想到我最看重的學生，竟然是我的孩子。
距離最後一次見到李基，已經過去近十年。
他疑惑搖搖頭，「虎哥還活著？這我倒是不太清楚。其實在十年前，我已隱隱猜出了你的來歷。玉娃兒，你和你母親長的很像……我第一次見你時，就吃驚不小。後來我又拜託竇家老叔出面打探，你被鄭家收養的時間，幾乎和言家村遇難同時發生……只是我當時苦於沒有證據，加之我的身份，又極其敏感。楊氏要遷都洛陽，我實不敢在那時候，和你相認。」
旋即，他苦笑道：「看起來，你已經知道了，對嗎？」
李基站在墳前，靜靜聆聽。
王頍笑了笑，點頭道：「既然你已經有了主張，那就隨你決斷。不過太原的情況，未必好過此地。唐國公雖說地位顯赫，但在朝廷方面，未必就真的信他。你去了太原后，更要多加小心……唐國公非比漢王，你那執拗的秉性，也要收斂一下。可不要再由著性子來做事。」
王圭有些猶豫，沉吟片
入隋之後，才改為竇威，並由此一直延續這個稱呼。
他猶豫了一下，緩緩把手探入懷中，而後伸出來，攤開手掌。
李言慶猶豫片刻，沉聲道：「舅舅尚活在人世，如今就在少林寺出家。年初時，我和舅舅相認，故而已經知曉了大致情形。而且，竇夫人當時也在一旁，雖未說什麼，當想來也認出了舅舅。
李孝基笑中帶淚，拉著言慶的手，往回走。
李淵的祖父，也就是他的曾祖父李虎，是西魏八大柱國之一。
爺爺雖然走了，可我似乎，又有了一個親人。
在李基面前，言慶第一次感到非常拘束。
就比如竇威，在北周年間，就是紇豆陵威。
雙方落座后，李言慶這才開口詢問：「老師，您這是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呢？」
王景文，本名王頍，王僧辯次子。仁壽年間，他本是漢王楊諒府中參軍，楊堅駕崩前，他曾為漢王籌劃。按照楊諒的計劃，山東士馬是他篡奪皇位的關鍵。所以派王頍化名王景文，與漢王府兵曹裴安一起，前往滎陽。不成想，事未成功，就被看出破綻。李言慶殺死了裴安，王頍則被當時安遠堂的族長鄭大士囚禁。
說起來，言慶也有十年沒見過王頍了！
王頍的確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很難安置。於是言慶建議，把王頍送到李基那邊，此後也就沒有再去過問。
他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將言慶摟在懷中。十年前，言慶還是個孩子，十年後，他的個頭，已快追上自己。
「十六年前，我接到兄長手書，嫂嫂當時在武功山即將臨產，可兄長卻不在身邊，要我前去照拂。
言慶看得
言慶扭頭向那老者看去，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還是很眼熟，可真的是記不清，在何時見過。
李言慶連忙起身，陪著李基一起走出茅廬。王頍和王圭父子卻沒有動，而是留在了茅廬中。
否則為什麼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那個時候，把李基召回關中？
「爹，我聽說，這位小公子，似乎對楊氏頗有忠心啊。」
老……您是聽竇夫人提起，所以才來找我嗎？」
言慶，可否陪我，往鄭公墳前上香？」
「怎麼，你不願留下來？」
李言慶張了張嘴巴，突然問道：「唐國公，可知道朝廷要圍剿言家村？」
王圭說：「孩兒牢記父親教誨。」
十載光陰，白駒過隙。
自父親刺楊失敗后，多虧了兄長的照顧，嫂嫂也待我甚厚。故而我得到消息后，立刻趕赴關中。臨行之前，我請人打造了這方長命鎖，送給了我那剛滿月的孩兒。原本以為很快就能重逢，卻不想從那以後，卻是天人永隔。我剛抵達武功山，就聽說言家村被朝廷圍剿……
故而乍一見，他有點眼熟。可當王頍提起當年的事情，他立刻回想起來。
好半天，李基突然轉過身來，臉上流露出一抹慘然笑容，「言慶，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他也不得不感嘆，孩子的確是長大了，已經懂得查探別人的心思。
這不是李孝基第一次牽他的手，可是這一次，言慶卻有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
即便在他心中，李基是除卻了鄭世安之外，最為親切的長輩，也不會輕易改口。
「倒也說不上不願意，只是想往太原一行，多看一看，說不定會有其他收穫。」
沈光和毛
身子依舊清癯，體態一如當年般聽罷。他身著一襲灰麻色長袍，外罩錦緞子披風。乍聽言慶的稱呼，他臉頰不由得一抽搐，上前兩步，卻又停下來，旋即便恢復平靜，微微一笑。
李孝基能看出言慶的想法，那瘦削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笑容。
而李基看到那一方長命鎖后，卻是真的激動了。眼中淚光閃爍，顫巍巍伸出手來，拿起那方長命鎖。
十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情。在李基眼中，言慶已不再是那個垂髻童子；而在言慶眼裡，李基不僅僅是他的啟蒙老師，同時更多出了一個身份：父親。
李基，或者應該稱呼他的真名，李孝基才對。
在當時，關隴貴族大都會被冠以胡姓。李虎的胡姓就是『大野』，就如同楊堅一樣，也曾被賜胡姓『晉六如』。大野其實就是胡姓，也代表著言慶的出身。只是由於楊堅篡周之後，為消除胡化，故而關隴貴族大都又恢復了漢姓。
「正是。」
他翻轉過長命鎖，慘然一笑，「大野麟兒……」
言慶心中疑惑，又上前與王頍重新見禮。王頍這才向他介紹了身邊的男子，正是王頍的兒子，名叫王圭，表字叔介。十年前，也極富盛名，是當時一位文採風流的名士。然則受王頍的牽連，王圭在楊諒兵敗后，就逃進終南山中，一躲就是整整八載。直至兩年前，隴西李氏家族接納李淵一支后，王頍這才和王圭取得了聯繫，並在王頍的推薦下，將王圭引薦給李基。
「老沈，你和小念回去吧……讓四眼和細腰留下就好。回去幫我吩咐大黑子和阿棱，讓他們回城買些酒菜。」
「玉娃兒，喚不出就莫要強迫自己。
他父子二人在茅廬中說話，李言慶和李基，也來到了鄭世安的墳前。
李言慶連忙見禮，而王圭也表現得極為客氣。
一方長命鎖，靜靜的攤在言慶的手上。李言慶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曾不止一次的設想過，和李基見面的場面。可卻從沒有料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李基相認。一個親人走了，一個親人來了。聽上去這似乎是一件很溫馨的事情，可實際上，又是那樣的殘酷……
若是李淵早知道這件事，又為何不提前通知。亦或者讓李基帶著妻兒一同前往呢？
李言慶這心裏，頓時舒服了許多。
還以為李孝基是得了李淵的指派，所以才找上門來。
所以，那個『爹』字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了老師的稱呼。李基看上去比十年前，衰老許多。
這疑惑一生出，就再也無法止住。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說來奇怪，他此刻沒有半點激動，更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走，咱們回去……此次前來，我還專門為你準備了一件禮物。」
鄭大士死後，鄭世安發現了尚在囚禁中的王頍，並與言慶提過這件事情。
李基強按捺心中的激動，故作平靜道：「我是從隴西來……原本在兩個月前就該抵達，可不成想楊玄感作亂，致使關中路途封閉，直至月前才正式開放。沒想到一出關，就聽說了你的事情。
看樣子，老師已經收服了王頍嗎？
李基顫聲說道，而言慶，卻依舊顯得平靜。
「啊！」
毛小念和沈光隨行跟上，為李基奉上香燭祭品，李基上前行禮，而後默默的在墳前凝立。
空落落的心，在一剎那間似乎被填滿。他被李孝基拉著，身不由己的，邁步隨著李孝基，往茅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