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29章 馬賊胡班
一個，是被打斷了胳膊；另一個則被打斷了腿。斷了胳膊的同伴，看上去非常凄慘，臂骨從手肘出破皮而出，血淋淋，顯得格外恐怖。門階上，一個雄壯的少年，正陰沉著臉，盯著他。
曹朋哈哈大笑，「沒錯，爾不過一畜生罷了。」
曹朋衝著青年偷馬賊笑呵呵的說道。
濮陽闓好像一下子變得蒼老許多，以往矯健的步伐，在這一刻，也變得有些蹣跚，好像失去了魂魄。
傳說中的偷馬賊！
就在曹朋坐在房間里唉聲嘆氣的時候，忽聞屋外，傳來一聲厲喝。
曹朋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那些言論，會對這個時代的儒者，產生怎樣的影響。一直以來，他並沒有太多穿越者的優越感。事實上，除了一身武藝，就剩下對於這個時代的先知先覺。
被嚇到的何止是濮陽闓，鄧稷同樣也有些受打擊。
王買趕去保護鄧稷，鄧范則負責保護濮陽闓。
如那些士大夫家中，會珍藏孤本，大都是一卷卷沉甸甸的竹簡。
曹朋從迴廊沖了出來，抬頭看去。
他生逢東漢末年，這個時局動蕩，可學術氣氛又很開明的時代。
哪知道，他讀了幾十年的春秋，才知道春秋和《論》，竟然要這樣研讀，才能夠真正理解。
這一點，曹朋非常清楚。
青年在後面叫喊起來。
感謝上蒼不是讓他生在明清時代，而是重生於時局動蕩，但文化相對開明的東漢末年……
難道說，是他那番言論？
這又是一種何等的寂寞……孔仲尼，即便你有三千弟子，誰又能真真正正的了解你呢？
卻不代表他能夠把那些文字組合出一種風骨來。
這一撞，蘊含著一股非常奇怪的力量。那麼狹小的空間，按道理說是不可能使出多大的力量來。
曹朋必須要有感恩之心！
青年的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
歷經五胡亂華，南北對峙。
曹朋識字！
所以，濮陽闓這種心情，曹朋無法體會。
五百年，直至五百年後，太公撰寫史記，將仲尼列入世家；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學問，可不是憑著聰明就能得來。而剛才，從曹朋一番話中，鄧稷也感受到了深深的挫敗感。好在是濮陽闓坐在那裡！如果剛才是鄧稷坐在那，估計這會兒比濮陽闓，強不了多少。
至於清……儒，已經變得奴性，失去了最初儒文化的本質。
不過，說是這麼說，要操作起來，卻沒那麼容易。且不說曹朋能不能回憶起《論語別裁》的全部內容，就算回憶出來，又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表達呢？東漢時期的漢語言，和後世的語言截然不同。特別是建安文風即將興起的時代，文字的風骨，也就顯得格外重
「狗賊，擾了你二爺的清夢，哪容你這麼走掉？」
那青年扔掉馬韁繩，衝著曹朋就要動手。
仲尼在著春秋之後，曾說：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
也許曹朋並不知道，他這一番言論，會給他的未來，造成多麼巨大的影響，產生何等變數。
極端的狹隘和極端的自負，孕育出所謂的清流。
周倉正和幾個壯漢糾纏在一處，值守的幾名護衛，也都被人纏住，一時間脫不開身。
「點子扎手，風巾扯呼！」
「小三，別戀戰，快走！」
「友學，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兩個偷馬賊立刻沖了上來。手裡面還拿著簡陋的武器！一個是拎著木棒，另一個則扛著一支耙子。兩人一左一右，就攔住了曹朋。也不和曹朋廢話，二人揮舞手中的兵器，向曹朋砸下來。
心裏面，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
反正好壞都是一張嘴。
所以，他必須慶幸！
可恨，這次出來，居然沒有把龐德公送他的那部《論》帶出來。
聽聲音，好像是周倉。
濮陽闓突然仰天一嘆，「若仲尼有知，八百年後能有你這樣的知己，定然會更加高興吧。」
許多人讀書，靠的是拓本。
至少，我沒有做到。
著書！
宋代儒者的心態，與盛唐和漢時的儒者有不一樣。
曹朋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所謂義之所至，義所當然。仲尼一生寂寞，雖有三千弟子，卻不為富貴所動。可以說，他一輩子所做，又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就好像他說的那樣，三千弟子中，可能只有顏回能夠理解他。除此之外，即便是曾參、子貢，誰又這能明白？
換句話說，曹朋今天能說出這些話來，已經有了和那些名士叫板的資本。這就是實力！你沒實力，就叫不知禮法，肆意妄為；你有實力，那就是清俊通脫，風流自賞，乃真性情……
事實上，如果按照儒家學術的發展，大致上分為四個階段。
兩聲慘叫傳來。
燈光下，那清癯的背影，顯得有些佝僂。
左腳一蹚，右腳一瞪，一隻手猛然發出一記沖拳，蓬的將對方打翻在地。
他睡不著，不過不是因為王買，而是因為他和濮陽闓剛才的那一番話。隱隱約約，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東西，但一時間又有些想不太明白。自己剛才那番話，究竟蘊含著怎樣的魔力？
與其說他是被曹朋的論點所擊敗，倒不如說，他輸給了一個知識爆炸時代的重生者……
元以後，有明。
「好吧，那我去睡了。」
呼的從床榻上坐起來，整個人也隨
「這『人不知而不慍』……」
「先生……」
曹朋越想，越覺得興奮。
沒想到，自己居然遇到這樣的事情。
可冷靜下來以後，他便知道，濮陽闓和鄧稷，明顯是被他打擊了。
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好像癱倒了似地，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濮陽闓，動容了！
鄧稷有點臉發燙，惡狠狠的說道。
他個頭和青年差不多高，麵皮呈古銅色。
「什麼人？」
在信息極度爆炸的時代，書籍已變得極為普通。也許，我可以在這方面下一些功夫？畢竟前世看了那麼多書，雖說記不得太多，卻總有能用的東西。比如《論語》！後世不是說，半部論語治天下嗎？由此可見，這論語的重要性……如果，如果我能創出一個流派，也許對日後，會有更大的作用。腦海中開始回憶前世看過的那本《論語別裁》，雖說記不太完整，但還能有一個大概的印象。也不是說《論語別裁》有多麼好，至少裏面參雜有極強的個人痕迹。在這個極度宣揚個性的時代里，能擁有濃重的個人烙印，一定會有不俗的效果。
曹朋原本是在急速的奔跑，眼見對方阻攔，也不慌亂。就叫他腳下步伐錯動，噌噌兩個變向，便躲開了對方的攻擊。與此同時，手中長刀鏘的出鞘，一抹寒光劃過，咔嚓就將對方的木棒砍成了兩半。同時身形好像泥鰍般的一擰，躲過了砸落下來的耙子，搶身便破開對手的中宮門戶。也不見曹朋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身體好像擰麻花似地滴溜溜一轉，一隻腳就落在了對方的腳后。那隻腳落地的一剎那，有一個非常明顯的頓足動作。也就是這一頓……
那需要太高的文學修養……曹朋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想寫出讓別人信服，並且還要有極強的個人色彩，以及所謂的建安風骨來……如今顯然是不太可能。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清醒的認識自己。
「呸，學得哪門子毛病？」
說不定，他說完這些，還會被人一頓臭罵，一頓狂噴。
天罡陣里練出來的協調性和靈活性，在這時候充分的展現出來。
你有真才實學，那怎麼都是好；如果沒本事，那就要倒霉。
可是他還能謹守貧窮，堅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呃……沒事，可能是一下子被你嚇到了。明天就沒事了！」
苦悶與自豪交織一處，也就逐漸造成了程朱理學的興盛。
玄學興起，佛學漸盛。
很多人可能是讀了《詩》，卻看不到《論》。學過了《春秋》，卻不知從何處找《尚書》。
雖然有人專門注書，但也都是在小範圍內流傳。
想法是美好的，現
曹朋二話不說，拖刀飛奔，口中大喝一聲：「偷馬賊，休走！」
盛唐之後，則是兩宋。
可是偷馬賊好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拍中，一下子飛出去四五米遠。
「小畜生罵你……」
「好！」
研讀了一輩子，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孔仲尼。
唉，失誤了！
半步崩拳……
不過不用等他提醒，那帶來的那些個同伴，除了正在和周倉鏖戰的馬賊之外，余者無一人站立，全都躺在了地上。
「我和你，拼了！」
濮陽闓突然打斷了曹朋的話，站起身來。
「阿福，夜了，早點歇息吧！」
隨著他知道的東西一件件流出，他的優勢，也在一點點消失。
在經歷了短暫的興奮之後，曹朋旋即又冷靜下來。
一個青年偷馬賊扭頭看，連忙大聲喊道：「攔住那小孩！」
知己啊！
明代的儒者，同樣是一個矛盾體。
「濮陽先生怎麼了？」
曹朋躺在榻上，耳邊迴響著王買近乎轟鳴的呼嚕聲。
「夠了！」
青年見勢不妙，大叫一聲提醒同伴。
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
啊—啊—
所以他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鄧稷和曹汲推到檯面上去，將來當他的優勢完全消失，至少也能有一個屏障。除此之外，就是勤練武藝。等優勢沒有了，他這一身武藝，至少能自保。
扭過頭，看著曹朋吼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曹朋正在享受，濮陽闓眼中的那一抹關注。
他朝著曹朋拱手一揖，長出一口氣道：「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時至今日，我方真正明白。」
各種思想正在交匯融合，以至於曹朋勿論說什麼，只要他說的有道理，就被世人所看重，敬重。
曹朋腦海中，立刻閃現過這樣一個念頭。
事實上，鄧稷並不看重曹朋的學問。
不等他聲音落下，就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虎頭哥，五哥，外面好像有動靜，你們立刻保護我姐夫，還有濮陽先生。」
身後，曹朋不慌不忙，閃過馬賊的雙棍，猛然搶入對方懷中。
能說出這番話來的人，又何需在意別人的言辭？
如果說出這番話的人，是孔融、是鍾繇，是鄭玄，是……哪怕是鄧稷，濮陽闓都會覺得好受一些。偏偏，這些話出自於一個十四歲少年之口，這若不算通讀，誰還敢稱之為通讀《詩》《論》？
四五個男人，正從馬廄里牽馬出來，往高陽亭外跑。
比如大家都知道，一代經學大師鄭玄，注過《漢書》，注過《尚書
先生，仲尼享受了五百年的寂寞而被人認可。人常說，得一知己，死而無憾。若仲尼有靈，知五百年後有人理解他，推崇他，算不算知己？算不算朋友？想必他九泉之下，也會開懷。」
所以小子以為，仲尼做的學問，是為家國天下，為千秋萬代所做。沒有人理解，焉不寂寞？
他甚至是在用請教的語氣，和曹朋在平等的層面上，進行交流……
但濮陽闓卻沒有這樣的條件……
為什麼會被打擊？
曹朋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另一個優勢。
就在這時，一個白髮老翁走了出來，衝著青年大喊一聲，「小班，果然是你這孽子在生事！」
鄧稷露出苦澀笑容，揉了揉曹朋的腦袋，輕聲道：「阿福，你不需要去聽他人言語，做自己就好。」
鄧稷也為之動容……
曹朋在談《論》的時候，可以引經據典的說出一些《春秋》《尚書》的內容。
只是當時迷茫，有些想不清楚。
這個時候，王買和鄧范絕對是以曹朋馬首是瞻。兩人從床榻上跳下來，抄起兵器往屋外走。
「姐夫？哦，鄧海西。」
「小畜生罵誰？」
王買和鄧范也被驚醒了！
他們在彷徨，在矛盾。一方面在文化上極端的高明，一方面在國力和軍事上，受到異族打壓。
世家大族玄儒並修，佛儒並修……歷經數百年，終於形成了儒家學派的獨特體系，而後又經歷盛唐時代，將儒學發揚光大。如果說，漢代的儒者是在一種焦慮中探索創新，那麼盛唐時期的儒學，則鳥瞰天下，令萬國來朝。那時候的儒者，是用一種驕傲和自傲，來看待這個世界。
「你可以選我，也可以選他……」
※※※
和夏侯蘭有交代了一下，就回屋歇息。而鄧稷呢，更無心再看公文，進屋之後，便熄燈卧下。
那又是什麼東西？
「濮陽先生說，需偱禮法。」
建安風骨？
有漢以來，雖有董仲舒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但這個階段，儒學上處於一個摸索和完善的階段。儒，形成了一個派系，可是還沒有達到學術的巔峰。儒者們正在完善儒學的各種經典，於是各種思想，各種註釋，在這個時代也就層出不窮。你說的有道理，大家就會贊同。這與出身名氣無關，頗有一些春秋戰國百家爭鳴的氣象……這是儒家學派的百家爭鳴。
「小五！」
其實，放在後世那種文化爆炸，貓狗都敢跑到電視上大放厥詞
他和夏侯蘭是輪值，想必夏侯蘭這時候和他換了崗。
此時，濮陽闓已不再是用一種考校的態度，來詢問曹朋。
濮陽闓愣了一下，疑惑的看著曹朋，等待他做出解釋。
至少鄧稷這一會兒，可不敢自詡什麼『鄧海西』。從別人嘴巴里說出來還好，從曹朋口中出來，鄧稷覺得臉發燙！
曹朋這一拳看上去力量並不大，卻蘊含著極為強橫的爆發力。馬賊看上去比曹朋高，比曹朋結實。卻被他一拳打斷了肋骨，躺在地上慘叫連連。
早知如此，就帶書出來。此去海西，不知會停留多久，也可以藉此機會，好好的研讀一番。
曹朋對他改換了稱呼，讓他感覺很不適應。
警校畢業時，曹朋在書攤上買了一本南懷瑾先生的《論語別裁》。一開始只是讀著有趣，後來發現，每一次讀罷，便會有一點感悟。為此，他翻爛了三本論語別裁，對立面的內容，印象深刻。東漢末年，書籍並不發達。雕版印刷還沒有出現，更不要說是活字印刷術……
曹朋忙抓起衣服，就往屋外衝去。還沒等他衝出房間，就聽到高陽亭的庭院中，傳來一連串金鐵交鳴聲。不時還伴隨有戰馬的嘶鳴，人聲鼎沸，顯得格外混亂。曹朋一驚，立刻抄起長刀。
「做學問的人，必須要做好準備。準備什麼？小子以為，是準備好享受寂寞。」
曹朋看得出，鄧稷似乎興緻不高，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濮陽闓素以儒者而自豪，他精研韓詩，苦讀周禮，自認為是春秋大家。
曹朋的胯骨好像扭曲一樣甩出，砰的把那偷馬賊撞飛了出去。
說完，濮陽闓轉身就走了。
等青年回過頭時，就看見兩個牽馬的同伴，已倒在了門階下。
※※※
儒家文化中，有增添了許多別樣的內容。
如果說，此前他對曹朋那些奇思妙想，以及他對時局的把握而有些看重的話，也僅止於此。
如果曹朋生於盛唐，他的言論會遭受鄙薄，甚至根本無人理睬；若生於宋，則會被人恥笑。如果是生在明，他會被冠以大不敬，敗類之名。因為他的言論，在一定程度上觸動了士大夫的權益。一個連字都不認識的人，也敢妄稱學問？那又置那些飽讀詩書的大儒於何處？
他剛要開口喊住濮陽闓，卻被一隻蒼白的大手攔住。
頭髮披散，身穿一件短襟襜褕，手中拎著一口明晃晃的鋼刀。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再聰明又能聰明到哪兒去呢？
「阿福，出了什麼事？」
但現在，他似乎找到了另外一條道路……
手持兩截木棒的偷馬賊，嘶聲喊叫。
偷馬賊？
曹朋也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出濮陽闓和鄧稷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