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三十四章 流寇再起

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三十四章 流寇再起

左良玉在竹山託病,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楊閣部對他將信將疑,令他失望。楊嗣昌原先積極向皇帝保薦左良玉為「平賊將軍」,後來看到左良玉飛揚跋扈,難以控制,而陝西將領賀人龍也是驍勇善戰的帥才,於是向兵部尚書陳新甲提議,用賀人龍代替左良玉為「平賊將軍」。很快,得到了皇帝的批准,楊嗣昌卻反悔了,他唯恐此舉引起左良玉反感,何況賀人龍的兵力與戰績都無法與左良玉相比,很難取而代之。於是向皇帝請求收回成命,仍用左良玉為「平賊將軍」。如此優柔寡斷,出爾反爾,結果兩面不討好,失去了左、賀兩員大帥的信賴。
卿自昨年九月初六日辭朝至今,半載有餘矣!無日不懸朕念,與行間將士勞苦倍嘗,而鬚髮盡白,深軫朕懷。又聞卿調度周密,賞罰嚴明,深慰朕平寇安民之意。
張獻忠設宴款待。酒過三巡,他拍拍李自成的背,戲言道:「李兄,何不隨我而降,還僕僕奔走幹嘛?」
楊嗣昌進宮向皇帝辭行。皇帝特別關照光祿寺在平台設宴,為他餞行。崇禎親自為他斟酒,命左右大臣向他敬酒三巡。隨後,在音樂伴奏聲中。崇禎從太監手中取出他親筆所寫的七言詩。說:「輔臣督師,事不常有,今寫數字賜卿。」
五省總理熊文燦逮捕入獄,作為熊文燦的推薦者,楊嗣昌責無旁貸,不得不自告奮勇請求前往湖廣督師。
崇禎接到楊嗣昌的報告,對這位督師輔臣初戰告捷非常高興,立即召見剛剛由宣大總督提升為兵部尚書的陳新甲,要他嘉獎前方將領,並且特地撥發白銀五萬兩、錦帛一千匹犒賞三軍將士。為了獎勵此次瑪瑙山大捷的頭號功臣左良玉,他決定賜予他「太子少保」榮譽頭銜。他似乎意猶未盡,又給遠在千里之外的督師輔臣楊嗣昌發去親筆手諭,賞賜給他內庫銀一萬兩、鬥牛服一襲、鞍馬二份,還特別抒發了離別之後對他的思念之情:
谷邑小臣阮之鈿拜闕恭辭從此就蝸居家中,不理政事。
楊嗣昌跪下接過。朗誦道:鹽梅今暫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
李自成仰面大笑,連說:「不可,不可。」
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崇禎聽他念罷。笑道:「朕為卿贈行。」他的這首詩巧妙地借用典故,「鹽梅」源於《尚書》,用來讚美為國效力的宰相;「細柳營」借用漢文帝時的將軍周亞夫的典故,比喻軍紀嚴明,把他對楊嗣昌的倚重心情流露得恰到好處,預祝這位鹽梅上將、督師輔臣馬到成功。楊嗣昌心潮起伏,激動不已,邊哭邊拜。
大明王朝真的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因此,楊嗣昌再三解釋也無濟於事。只得用皇帝來壓他:張獻忠想進入四川,這正是你報答皇恩之時。但是,左良玉不為所動,依然在竹山高卧,不肯進山搜剿。
等到熊文燦自己意識到形勢不妙——「張獻忠將復叛」。請求朝廷調集四川、陝西軍隊圍剿時,為時已晚。
張獻忠在瑪瑙山落荒而逃時,左良玉在後面緊追不捨,情急之際,張獻忠心生一計,派親信馬元利帶了禮物去遊說左良玉,勸他不必苦苦相逼,離間他和楊嗣昌的關係。對他說:楊閣部之所以看重你,是因為有張獻忠存在,你為什麼不好好想一想,你一向聽任部下肆意搶掠,楊閣部對你有所猜疑,如果張獻忠不存在了,那麼你的死期也不遠了。這些話說得有理有據、合情合理,左良玉聽得心動,就網開一面,故意放張獻忠率領殘部逃去,使得他有時間在山中招集潰散士兵,重整旗鼓。左良玉在竹山一帶作壁上觀,按兵不動,向楊嗣昌佯稱有病,不便行軍。
「鹽梅今暫作干城」,楊嗣昌肩負皇帝的重託。踏上督師的征途,抵達襄陽,進入原先熊文燦的行轅。隨即舉行誓師典禮。總督太監劉元斌、湖廣巡撫方孔燳、總兵左良玉、陳洪範等出席。楊嗣昌傳達皇帝的諭旨,告誡將士:身受國恩。擔當滅賊,誅賞必行。楊嗣昌素有口才,加上督師輔臣與御賜尚方寶劍的威嚴,令與會者大驚失色。會上楊嗣昌宣布了各地守將的職責,四面圍剿張獻忠。
草包熊文燦聽說左良玉要發兵追擊,故意走漏消息,並且強留左良玉為之餞行,拖延時間,使得張獻忠得以從容地把武器糧食運往房縣山中。接到皇帝命他「立功自贖」的聖旨后,知道自身難保,強令左良玉出兵。氣得左良玉大發雷霆:總理先是縱虎歸山,再命我擒拿,如不遵命,必定把逗留縱敵之罪強加于我。不得不貿然進攻,終於在房縣西八十里的羅睺山遭到埋伏,全軍覆沒,軍符印信丟失殆盡,只有幾百人突出重圍。一向驕橫跋扈的左良玉當然不願代熊文燦受過,向皇帝報告:熊文燦在張獻忠反跡已露時阻撓他出擊,縱虎歸山後又強令他冒險出擊,種種劣跡,和盤托出。崇禎下旨:逮捕熊文燦,左良玉戴罪自贖。
費盡心力圍剿的「流寇」,如果因此而脫逃,你如何為自己解釋!
根據楊嗣昌的請求,皇帝在平台召開御前會議,參加者除了內閣大學士薛國觀等人,還有吏部尚書謝陞、戶部尚書李待問、兵部尚書傅宗龍。會議討論了糧餉與軍隊的調度事宜,楊嗣昌提議,左良玉有大將之才,兵也可用,應當進封為「平賊將軍」。
對楊閣部怨恨之極的賀人龍也在消極觀望。各省總督、巡撫有自己的小算盤,都想乘機從圍剿中抽身。楊嗣昌事先傳達皇帝的聖旨:命令陝西總督鄭崇儉和他手下的副總兵賀人龍、李國奇,「留蜀協剿」。鄭崇儉陽奉陰違,寫信給楊嗣昌,聲稱:他率領陝西軍隊,與左良玉派來的偏將在太平縣境內得不到糧餉接濟,只得按兵不動。氣得楊嗣昌無話可說,責問四川巡撫邵捷春:太平縣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事先早已提醒你措辦糧餉,居然置若罔聞,左良玉、鄭崇儉都以「無糧」為借口而退兵。
「讀盡聖賢書籍,成此浩然心性。勉哉殺身成仁。無負賢良方正。」
當時谷城縣的士紳親眼目睹李自成會見張獻忠后從容離去,埋怨熊文燦無能,沒有命令張獻忠生擒李自成將功贖罪。這種埋怨,都是不明底細的空話。熊文燦徒喚奈何,不可能「調度得宜」;張獻忠並非真降,不可能「縛闖自效」。
字裡行間流露出對楊嗣昌的特殊感情,連「鬚髮盡白」這類細節,也挂念在心。令楊嗣昌感動不已,如不拚死在疆場,將無以為報了。
楊嗣昌明知左良玉託病,卻不得不寫信去慰問,對他的消極態度表示理解。他在信中說:張獻忠在深山峭壁之間,插翅難逃,將軍如果嚴督窮搜,斷然可以活捉。然而你卻引兵退回,為什麼?我想大概是荒山峻岭之中斷了糧餉,大兵難以駐紮,將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這就為他的退兵留下體面的台階。但是,關於「平賊將軍」的出爾反爾,難以自圓其說,只好挖空心思加以掩飾,把責任推到兵部,說:兵部文件用賀人龍代替你為「平賊將軍」,我已經上疏制止了,不久一定可以得到皇帝諭旨,「平賊將軍」非你莫屬。
皇帝決定派楊嗣昌代替熊文燦的職務,前往湖廣督師,親筆寫下了諭旨,指望他「速盪妖氛,救民水火」;「凱旋之日,優敘隆酬」。崇禎希望他將功補過,對他的能力充分信任,所以讓他以內閣大學士的身份督師,總督、巡撫、總兵都聽從他指揮,副將、參將以下軍官可以用尚方寶劍軍法處置,以期馬到成功。
崇禎恍然大悟,悔不當初,下令革去熊文燦所有官職,要他立功自贖。
李自成在潼關南原全軍覆沒,僅率十八人突圍,收拾殘部后,轉移到陝西南部的商洛山中,休養生息。這年年底,他為了重整旗鼓,帶了幾十名隨從,趕往谷城去會見張獻忠。這兩位同鄉戰友目前處境迥異,友情尚存。
此時此地兩人心照不宣,李自成知道張獻忠在谷城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真降,否則決不會冒失前來自投羅網;張獻忠明知李自成決不會隨他而降,開個玩笑而已。隨後就接濟他一批武器馬匹,讓他重整旗鼓,日後也好遙相聲援。
熊文燦自知縱虎歸山,罪不容誅,連忙向朝廷推卸責任。兵科都給事中張縉彥向皇帝揭發:張獻忠包藏禍心,無論愚者賢者人盡皆知,熊文燦受他愚弄,不斷為他請官開賞,為他掩飾殺人越貨痕迹,有揭露其陰謀者,立即封口;不斷向朝廷謊報軍情,把明顯的反叛跡象說成是「反形未露」,欺矇太甚。
張獻忠任用秀才潘獨鰲、徐以顯為謀士,要他們講解孫吳兵法,打造三眼槍、狼牙棒、埋伏連弩,操練團營方陣、左右營法,日夜策劃有朝一日重舉義旗。谷城知縣阮之鈿目睹這一切,心中焦急,又無力干預,只好苦口婆心從旁勸說,要他走劉國能的道路,真心歸降,他可以擔保張獻忠不死,何必自蹈不義!遭到張獻忠一頓痛罵,阮之鈿從此憂憤成疾。料定將來不免一死——不是死於張獻忠之手。便是死於熊文燦之手,在谷城縣衙牆壁上題詩一首:
左良玉因為「平賊將軍」印被奪,感到慚愧;賀人龍因為「平賊將軍」印得而復失,感到不滿、怨恨。此後,兩人互相推諉,不再深入前線,以致張獻忠得以重整旗鼓,都是楊嗣昌失去二帥之心導致的結果。
左良玉對楊閣部的這種詭辯根本不信,因為賀人龍早就把真相告訴了他:楊嗣昌曾私下許諾,由賀代替左為「平賊將軍」,又反悔食言,謊稱以後再議。使得賀人龍大為惱怒,把經過向左良玉和盤托出。
左良玉果然沒有讓楊嗣昌失望,在四川太平縣的瑪瑙山打了一個大勝仗。張獻忠落荒而逃,遁入興安、平利山中。左良玉乘勝追擊,殲滅他的精銳部隊三千五百人,其中包括大頭目掃地王曹威、前營將領白虎宗霍、中營將領鄧天王張守安等,生擒張獻忠的妻妾高氏、敖氏與軍師潘獨鰲等,繳獲張獻忠金印一枚、張獻忠使用的鏤金龍棒一根、鍍金大刀一柄。
楊嗣昌對左良玉寄予厚望,看作一張王牌,在離京前已經向皇帝提出加封他為「平賊將軍」,十月初五日再次上疏重申此事,請求把「平賊將軍印」頒發給左良玉,使他得以掛印行事,統一指揮各部。
湖廣巡撫余應桂身臨其境,看得一清二楚。極力反對熊文燦的做法,寫信給熊文燦,提醒他:張獻忠必反,要他先下手為強。不料他的信使被張獻忠巡邏士兵俘虜,張獻忠馬上據此向鄖陽巡撫戴東旻告發:巡撫要殺我。熊文燦得知后,上疏彈劾余應桂「破壞撫局」。楊嗣昌本來就對余應桂先前曾經彈劾楊鶴心懷不滿,慫恿皇帝逮捕余應桂。余應桂被逮捕后,列舉許多證據,向朝廷說明張獻忠必反的種種跡象。朝廷不予理睬。把他充軍邊疆了事。
崇禎十二年,張獻忠在谷城再度起義,摧毀城牆,搶劫倉庫,釋放囚犯。他在過去委曲求全,受到各級官僚敲詐勒索,起兵后,在通衢大道上張貼布告,公布索取賄賂的官員姓名、數量、日期,向當地人民宣布:自己的起兵是熊文燦逼出來的,指責總理熊文燦慾壑難填,勒索賄賂數以萬計。這一招,令熊文燦以及那些貪官污吏們羞愧得無地自容。
楊嗣昌無論如何沒有料到,瑪瑙山大捷之後,他再也沒有打過像樣的勝仗。原因當然很複雜,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他這位「督師輔臣」竟然成為矛盾的焦點,與下屬以及封疆大吏的關係沒有協調好。最為失策的是,與英勇善戰的左良玉關係搞僵。
總兵左良玉也看出張獻忠「反跡大露」,多次催促熊文燦發兵襲擊。熊文燦搪塞說:他雖懷貳心,但尚未開釁;你雖敢戰鬥。但部眾未集。貿然出擊。其他受撫各部必然作出反應,得不償失。
御前會議結束,崇禎單獨留下楊嗣昌密談,特彆強調一件要緊事:張獻忠曾經驚擾祖陵,決不可赦,其餘人等可以剿撫互用。隨後賞賜他精美黃金一百錠、大紅苧絲衣料四套、鬥牛衣一襲、賞功銀四萬兩等,並且撥發剿餉五十萬兩。顯示了在皇帝心目中,這個督師大臣非同一般的特殊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