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九十四章 皇宮小太監(上)

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九十四章 皇宮小太監(上)

「少爺。天亮了,該起床了。」
想到這,德忠心裏一下子烏雲散去,陽光萬里。不想自己的身份是否會被拆穿,不想那紅牆中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不想等著自己的真正是什麼樣的生活,什麼也不想的急急爬出白菜棚子,好似迷途尋光的本能,又似飛蛾撲火的宿命,忽地起身,直奔前方的朦朧的燈火而去。
那幾個大漢緊跟其後,也爭相追進衚衕。然而衚衕狹窄,又枝節叢生,七拐八拐便不見了少年的蹤影。
父親,母親。你們又來看孩兒了么。少年一步步向前走著,想拉住母親的手,忽然身後一聲大喝:
幾個人連忙欠身稱是。細眉太監點點頭,繼續說:「咱們這宮裡有十二監,各自掌管不同的事項。魏公公不在之後,最缺人的自然是司禮監,不過你們初來乍到的,自然也是沒那個福分進去。讓我看看……」細眉太監在幾個年輕人身上掃了幾眼,「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跑到哪裡去了!」一個大漢氣喘吁吁的說道。
說罷,細眉太監起身要走,幾人忙彎腰恭送。走到一半,他卻忽又停下,轉身說道:「對了,一會有人過來給你們查驗身子,你們在這好生候著,別四處亂走,不見了人。」
打燈籠的越說越起勁,卻讓躲在白菜堆后的德忠心思一動。是啊,皇宮一般人可進不去,劉大虎和那些捕快更進不去……這紅牆裡,不就是最好的藏身之處么!不用再擔心劉大虎把我揪出來扒皮抽骨,也不用離開北京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更不用偷雞摸狗就有飯吃,有衣穿,想躲多久就躲多久,豈非一樁美事?
仗著天黑月不明,瞎編幾句順利冒充了張一山之後,德忠忽然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面對一道逾越不了的難關——凈身。雖說不想丟了性命,可這斷子絕孫,德忠也是萬萬不願意的。但是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凈身之事要如何瞞混得過去?七上八下的忐忑了一路,如今聽了細眉太監的話,總算是踏實了一點,心裏阿彌陀佛的不知道是該感謝老天幫忙,還是該慶幸自己的運氣。
來,德忠,來……
「這些問題,明天報到之後,會有人一一告訴你們。」細眉太監沒正眼瞧他,「無論做什麼事,都勤快機靈點,事做好了,自然有你們飛黃騰達的機會。」
「記得記得,這些孩子都懂得道理。趙公公您老儘管放心。」打燈籠的人哈著腰,諂媚的說。
「敢問公公,」只見那個名喚吳好才的年輕人頭一低,小心的問道,「去司設監該做些什麼事?」
「小賊休跑!把錢還來!!」
「嗯——」那個趙公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凈身之事已幫你們辦妥了,之後的,雜家就管不了你們許多了,到時候你們六個……嗯?」趙公公頭歪了歪,向打燈籠的人問道,「這是幾個人?」
「把這小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統統查清楚!掀了北京城的底也得把他給我他找出來!」
「嗯,你們兩個,去司設監。你,看你跟個和尚似的,你去神宮監,你嘛,去印綬監,至於你們倆嘛,」他看向德忠,眼睛一眯,「你們倆去直殿監。今晚稍歇,明天自會有人帶你們去各監報到。」
皇宮裡。
現在天光日明的,總歸危險,暫且等到晚上。再想辦法……
就在這恍神之間,卧房變成了廳堂,一位面目慈祥的中年男子和一位美貌溫婉的婦人端坐于正中。兩人微微笑著,一邊向少年招手:
後面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都不吭聲。
「小賊休跑!」
「哪去了他!啊?」面對這些年輕人,打燈籠的腰也直了,聲音也亮了,「就這麼一段路也落了隊啊!這皇宮豈是想進就能進的!沒趙公公勞心帶這一趟你們能進的去啊!啊?說沒就沒!把沒把我們公公放在眼裡啊……」
「要不是最近出了變故,宮裡人手不夠,你們也沒那麼容易能進來。今後在宮裡要安分守己,好好做事。這是皇宮,天子腳下,若是再壞了規矩,出了事,別怪雜家沒提醒過你們。」
少年想著,不由得一個寒戰,四下看看。轉身又鑽回了白菜棚子。
……
「前面就是宮門了,雜家教你們的,都記得了?」
不要!
一個人影忽的一下從衚衕中衝出來,驚得行人一個趔趄,差點撞翻路邊的香火攤子。
跑在前面的是一個眉眼清秀的少年。他回頭瞥了一眼,幾個大漢正在身後三五十米的距離,舉著棍棒,凶神惡煞的向自己追來。少年倒吸一口冷氣,越髮腳下生風,一溜煙轉到衚衕里去了。
某處偏僻的耳房中,一個細眉細眼的的太監正在上下打量著這幾個剛進宮的年輕人。
「改判之事有勞楊大人費心,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大人笑納。劉大虎。」
少年從白菜堆後面小心的爬出來,拍拍身上的土,鬆了一口氣,然後卸下背上的小包袱,放在手上掂了掂。
怪不得劉捕頭這麼緊張這點銀子,原來是怕自己那點勾當被人知曉。德忠不屑的冷笑。當今世道,國不泰民不安,吃飽尚且不易,哪有閑情去管你那許多。德忠沒再多看一眼,直接將信塞回信封,扔到一邊。然後將銀兩整齊的擺好,用布仔細包起來,揣在懷裡。
「你們這些做捕快的,連個毛頭小子都抓不住!給你這一掌是輕的,明日之前拿不到他,你們四個就給我捲鋪蓋滾蛋!」
少年頓時清醒,蹲在白菜棚里,大氣也不敢出。就這麼緊張著約有半個時辰的工夫,周圍聽不見什麼動靜了,少年這才長出一口氣,癱靠在白菜堆上,懷裡還緊抱著這五十兩銀子。
站在前面的兩個人,各自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吳好才。」「趙福成。」
「你們幾個的事趙公公關照過了。按規矩,私自凈身是要問罪的。能進宮,算你們運氣。」
反正無路可走,索性就這麼裝成太監,進宮去吧!
大漢們的叫罵聲越來越遠,一盞茶的工夫,就淹沒在了遠處的嘈雜聲中。
「大哥,咱們還追不追?」
「張一山在此!」
入夜不久,月光昏昏蒙蒙的,遠處似乎依然有捕快的吵鬧聲,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好容易拿到一筆大錢,誰知卻犯了太歲,看來今夜他們不抓到我是不會罷休了。德忠搖搖頭,打開懷裡的包袱。五錠銀子泛著柔和的銀光,在月光的映照下甚是好看。德忠拿起一錠端詳端詳,又拿起一錠掂量掂量,忽然發現銀錠下面壓著一封書信。德忠藉著月光拆開書信,只見上面寫著這樣幾行字:
「這小毛賊,敢偷劉大人家的銀子,他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少年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只見侍女在卧室中來回忙碌。窗外陽光溫軟。伴著幾聲清亮的鳥叫,鑽過鏤雕著海棠枝的窗欞,拂過花梨桌上的青瓷茶盞,落在香暖的錦被上。
「哎?一二三四五……怎麼是五個人?王春生……李祥……吳好才、周…周什麼、趙福成……哎那個叫張一山的哪去了?你們誰看見他了?」
「是是……還不快點!去那邊找找!」
德忠一邊向角落的木凳走去,一邊心急著琢磨這到坎要怎麼才能矇混過關。
早知道是那惡霸劉捕頭家的錢,莫說是五十兩。就是五文錢我也沒膽惦記啊。少年嘆了口氣。這下可怎麼好,不拿這錢,好歹能活,拿了這錢,這京城還如何容身。
不知過了多久,夜已深沉,四周終於也開始安靜起來。一天沒吃東西,德忠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嚕作響了。但還是沒能想出什麼好主意。好幾次想爬出棚子探探風聲,卻都被忽近忽遠的人聲嚇了回來。怎麼辦?進也無路,退也無路,總不能一直藏在這個小棚子里吧。正在德忠鼓足勇氣,想再次出去探探路時,忽然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德忠心裏一驚。連忙縮回棚子藏好,從白菜堆的縫隙中向外看去。只見從衚衕口的方向窸窸窣窣走來一隊人,走在前頭的人提著一盞燈籠,光線昏暗,只能大概映出這些人身形。他們走的很快,且腳步很輕,經過白菜棚子的時候,德忠本想仔細分辨一下,卻怎麼也辨不太清,只是感覺這些人行動低調而隱秘,並不像劉捕頭的手下。
許德忠!原來你在這!哼哼,來人啊,把這家裡值錢的物件,統統給我收了!
應該是走遠了。
又夢到了家……少年深吸一口氣,留戀的環視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湧起一些懷念,不多不少,恰好濕潤了眼眶。
原來是太監。德忠安了安心。現如今,太監可是不得了,在皇宮裡為皇帝做事,錦衣玉食不說,站在人群中,似乎個子都比別人高了一頭。前面那些人,正好就是例子。
這些人已經私自凈身?還好還好……
不過……倘若劉大虎認定事情會敗露。就算我不稀罕搭理,他也要來找我。那所謂的「改判之事」,若是小事。尚且罷了,若事關緊要,罪名重大,被抓了去豈不是會被劉大虎滅口?德忠一邊揣著銀子,胡思亂想之間,心中生出一絲懼意——攤上這封信,早已不是還回銀子就能解決的問題了。……要不然換個女子裝扮,連夜混出城去?可是這一時半會,上哪去找襖裙,況且莫說出城艱難。就算出了城,哪裡又有安身之處呢……
小偷小摸,小蒙小騙,不管好壞,許德忠總算是活到了現在。而當初家破人亡之痛,隨著時間流逝似乎已經慢慢平靜下來,安安分分的呆在記憶里的某個地方,除了偶爾映射在夢中,也並不會時常煩擾德忠的思緒。五年,不短不長,卻已讓德忠接受了上天這不算公平的安排,好像那十二年富家少爺的日子才真正是夢境,夢醒了,淡淡一笑,揮揮手便可不多計較。又或者是這樣衣食無著的生活過於現實,現實到有分毫沉浸在悲戚中的心情都會顯得那麼奢侈。
急促的腳步聲,似是往衚衕口去了。遠遠的聽見劉捕頭惱怒的大喊:
「大人,今天就是在這不見了那小子的!」
走過白菜棚子不遠的地方,這隊人不知為何停了下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消失,衚衕里顯得格外寂靜。打頭的燈籠轉了個方向,燈光正好映在一人衣袍華麗繁複的圖案上。
這人說話一頓一挫,聲音不大卻有些尖利,言語間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衚衕深處的白菜棚子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往前看看,又往後看看。
猛地驚醒。少年定了定神,發現自己依然蜷縮在白菜棚里。周身襲來陣陣寒意,透過白菜堆的縫隙看去,天色已近黃昏。腳步聲真真切切的響在耳邊,四周不斷有人經過,嘈雜不已。
少年伸手想要阻止。卻絲毫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地掀翻的桌椅,打碎的瓷器,碾斷的花枝,和哭倒在一旁的母親。剛剛父親坐著的那張八仙椅似乎就在眼前,觸手可及,而父親卻已是不知所蹤。五年來,不知道夢到過多少次同樣的場景了。少年屏住氣息,靜靜閉上眼睛。只是夢,不要緊,等一等,等一等就過去了……就這樣想著想著,耳邊混亂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只有紛雜的腳步聲,卻漸漸清晰起來。
「是!」
「哼!追!我倒要看看他跑不跑得出這北京城!」
香火小販不滿的嘟囔幾句,正要探身將香燭擺好,又有幾個人大喊著從衚衕中衝出,嚇得小販連忙縮手躲避。
啪!「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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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稍放下心的德忠又一口氣倒抽上來,直梗在喉嚨中。本以為凈身這事算是過去了,誰知這麼快便又要出事。細眉太監出門走了,其他幾人已尋著地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