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九十五章 皇宮小太監（中）
周喜嘿嘿笑道：「說這話不怕張兄笑話，不過也只是稍微想想而已。我也不指望能像魏公公那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想能過上好衣好飯的生活，就知足了。這樣的身子，讀書也讀不來前程。不想再過缺衣少食的日子，這少不更事時留下的殘缺反而為我指了條明路。」
「也行，那我們先走了，你慢慢拉吧！」
「這位是直殿監掌印馬公公。這位是僉書李公公。」領路太監謙恭的介紹道。
「哎？買的？」
瘦小的男子笑笑，露出一顆虎牙。
「哦……哦！」德忠連忙起身。來驗身的太監一高一矮，看起來衣著十分普通，比細眉太監差了不少，和那個趙公公更是沒法相提並論。看樣子。應該是打雜跑腿的。德忠這樣想著，腳步遲疑著向門口走去。
「不知其他各監都做些什麼，咱們分到這一監真是不太走運。」周喜皺皺眉，一邊搓著手一邊對德忠說道，「看張兄皮膚白細，想來是做不慣這活吧。」
「張一山。周喜，跟我走。」
「你退下吧。」馬公公放下手中的茶杯，對領路太監揮揮手說。領路太監行了禮，退出了房間。
大通鋪上，周喜發出輕輕的鼾聲，似乎已經睡熟了。德忠躺在他邊上，瞪著兩隻眼，卻怎麼也不能入睡。鬧得在京城混不下去才換來的五錠銀子，這就用去了一錠。回頭想想，實在有些心疼。德忠翻了個身，看著透著微弱月光的窗戶紙。不過這一關都過了，前方想是沒什麼障礙了，雖說花了一錠銀子，不過在這好吃好喝的呆上幾個月，等到外頭風聲小了，再揣著剩下的四錠找個機會出去，這事也算是足夠圓滿。德忠越想越樂觀，越發覺得來到這裏，真的是走投無路之時的天賜妙徑。當年家變之時，若不是偶遇昔時門客幫忙藏匿。怕是早已被抓走發配了；如今惹上京城捕頭，進退
「嗯。」馬公公在二人身上掃了幾眼，嘴巴一咂，隱隱露出一顆金牙，「從今往後，你們就歸雜家管了。新來的要勤快懂事，若是好吃懶做，雜家可是獎懲分明的。行了，李全，帶他們幹活去吧。」
德忠和周喜聽得一頭霧水。「敢問公公，我們負責這裏的什麼？」周喜小心的問道。
一時無話。並不是這周喜惹人厭煩，只是德忠正忙著思考怎麼過驗身這一劫，無暇理會這廂未來同僚的示好。
「哎喲……肚子……肚子突然疼上了。不行不行，得上茅房……」德忠捏細聲音，做出痛苦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德忠心情很好。早早起床。換上青灰色的團領素衫，戴上烏紗帽，理好兩鬢細軟帶。跟周喜閑聊幾句，又等了半晌，才見有人來叫。
「進宮到現在，就這李公公待人還算和善。」周喜望了一眼李公公離開的方向，對德忠說。德忠點點頭，心裏卻有些在意李公公剛才的囑咐。這話里話外的，聽似應有玄機，但德忠回想了幾遍，也沒能從中琢磨出什麼來。於是索性便拋在腦後，兩人從小房中拿了掃帚，向北邊第一間房走去。
「是啊，以後還請周兄多照顧了。」德忠拱拱手道。
兩個太監一臉厭惡。「你這最後一個怎麼這麼多事！我們等你上茅房的等到什麼時候去啊！趕緊著先驗身！」
馬公公也不抬頭，拿起茶盞，半扣著杯蓋，呷了一口。
出了小院門，拐了個彎，眼前一下豁然開朗。闖入眼帘的景象是如此震撼，令德忠頃刻間幾乎忘了呼吸。高大的宮殿錯落有致，雄偉好似山巒疊嶂，殿前的廣場寬廣壯闊，恢弘宛若大海無垠。漢白玉欄杆如海浪層層，托起無數尊栩栩如生的
經過幾處殿宇，穿過幾條小徑。領路太監帶著德忠兩人來到一座灰牆灰瓦的院落中。推開正房的房門，只見兩個太監正坐在上座中喝茶說話。
「怎麼，張兄沒想過？」反倒是周喜更加意外，「那為什麼花錢也要進來呢？」
「哎喲、哎喲——」
「真不行了大人……您說這……要不……」德忠從胸前摸出一錠銀子，塞在矮太監手裡，「這個給二位大人下酒了，就請通融一下，我這真憋不住了……這、這就要出來了……！」
原來也是孤兒。德忠心裏一動，面前的陌生的臉孔似乎親近了一些。
「那……大人慢走，我……我得趕緊去了……」說著，德忠捂著肚子，忙不迭的向屋后跑去。
瞥了眼德忠的背影，高個太監拿過銀子，掂了掂，樂了：「這小子還挺大方。不過這身不驗沒事吧？」
旁邊李公公忙問：「公公想把他們安排在哪？」
「我只是覺得進了宮，也算有個立足之地，不用再寄人籬下，四處漂泊。」雖然缺少先見之明，還好腦筋算是快的，「我也是從小凈了身，連為什麼都記不太清了。這身子，在哪做活計，總是低人一等，索性來做宦官，身邊都是同命之人，就算苦點，至少不再被人歧視……」
「哦？」德忠饒有興趣的看著面前這個不太起眼的少年，雖覺有些意外，但仔細想來，又合
當下正值隆冬。東南庫附近甚少草木，四周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宮牆，牆角下堆著未化的積雪，令人更覺陰冷刺骨。兩個人掃幾下地，便停下來哈氣暖手，時不時還要背過身來抵禦不期而來、穿堂而過的寒風。
方才稍放下心的德忠又一口氣倒抽上來，直梗在喉嚨中。本以為凈身這事算是過去了，誰知這麼快便又要出事。細眉太監出門走了，其他幾人已尋著地方坐下。德忠一邊向角落的木凳走去，一邊心急著琢磨這到坎要怎麼才能矇混過關。
「張一山？」
「我這一拉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怕耽誤了二位大人的事……」
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子拖著木凳，坐在德忠旁邊。德忠正愣愣的想事情，半天，才突然意識到這人是在叫自己。
「……」
「哎喲……疼……二位大人行行好，我實在忍不住了！」
「是啊，從小家裡就給我凈了身，想送我進來。一直沒送成。像咱這樣的，也做不了別的什麼，所以我自己花了錢。託了人，最後還是進來了。怎麼，你不是？」
「那邊那個。就你！就剩你了，別磨磨蹭蹭的！」
] 走到一半，他卻忽又停下，轉身說道：「對了，一會有人過來給你們查驗身子，你們在這好生候著，別四處亂走，不見了人。」
「哎……記好，咱們直殿監專掌宮中清潔掃除之事。掃帚抹布等物存放在那邊小房中，一會你們自去取來，好生幹活，不要偷懶，不時會有人前來審驗……」說到這裏，李公公好似想到什麼，忽然停頓了一下，眼睛一眯，眉頭微皺，「不過這東南庫倒也不會常有人來……你們白天掃除完畢，晚上就寢時要閉好門窗，不要隨意出門走動。」
德忠越說越像真的，就差沒有一把鼻涕一
「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哪裡，互相的、互相的。」
「哦。我……差不多。」這父母著實狠心，德忠想。「你父母為何要讓你做這樣的差事？」
總是無路可退了，就看這招好不好使吧。
「東南庫。」
「還好還好。」五年過去了，這些苦還是吃得的。再說也就躲一陣子而已，忍忍就過去了。德忠想。
「呃……」怎麼又說到了這個話題。德忠看向周喜，只見他支著掃帚，眨巴著眼睛，等著自己回答。德忠心裏埋怨了一句，想想說道：「我自小也是父母雙亡，無路可走才進宮來。進了宮來還算有個著落，外面更是無棲身之地。」其實也沒一句謊話，只不過關鍵之事不能與他知曉罷了。
兩個太監看見這錠銀子，立*睛發亮，態度一下子和緩下來。
周喜似乎也並不在意，和德忠並排坐好。手上玩著衣角，又和德忠搭起話來：「嗯……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麼快就來了！德忠頓時緊張起來。辦法也不是沒有。德忠摸摸胸口，定了定神。
離開灰牆院落，直直走了一會，就到了東南庫。高高的宮牆下零散有幾排小房，冷風卷著幾片枯葉，景象十分蕭條。
「同是苦命人啊。」周喜感嘆。「其實現在進宮來的，大多是想走個捷徑，奔個前程。不知道張兄是怎樣……嘿嘿，不瞞你說，小弟是有那麼一點想法……」
「怎麼啦你？趕緊著走啊！」對新來的，老人兒總是不太客氣。來驗身的這兩個太監也如此。
「張兄是怎麼進來這裏的？」
李公公一愣，隨即收回手臂，兩手相扣，表情無奈。「清潔掃除啊！你們兩個，已然來了，不知道直殿監是幹嘛的？」
說罷，兩
「嗯？」突然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德忠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答。
「嗯……看你急的那樣，去去趕緊去吧，我們在這等你。」
「小人周喜。」「小人許…張一山。」
「呃……」沒想過是真沒想過，包括在這樣的情境下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也完全沒有準備。其實想來，這明明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又吩咐了幾句，李公公便走了。德忠二人行了禮，向李公公所指的小房走去。
「剛才幹嘛去了，現在要上茅房！別耽誤爺的時間！驗完了身再上！」 那個矮太監橫眉豎眼的喊道。
正在這時，房門吱呀一響，兩個太監走進來。
德忠微低著頭，偷偷的打量著這兩位公公。被稱作馬公公的太監約莫四十幾歲，身著黛青色錦緞團領衫，胸背上綉有牙色葵花圖案，體態微胖，麵皮黑黃，一臉冷淡，但看這不俗的衣裝，直殿監掌印想該是個高職。那個李公公衣著上則稍遜一籌，但氣質內斂，眼神深邃，不知是何人物。
「啊……嗯。你是？」
「你們兩個今後就負責東南庫這邊，從北邊那第一間房開始，直到南邊最後一間，約莫百丈遠這一段……」李公公邊說，邊伸手比劃著。
這麼說來，剛才細眉太監說的好像是我和他。德忠抬眼打量了一下這個叫周喜的人——面目白凈秀氣，眼睛彎彎的，一副笑模樣，也是十七八歲的樣子。身著赭色短衫，看起來倒不像那窮苦人家的孩子。
「我父母早亡，我一直寄住在舅舅家。」
剛出門口，德忠忽然停下腳步，身子一弓，手捂住肚子。
「我叫周喜，嘿嘿，咱們倆都被分在直殿監。」
人不大，心還不小。周喜一番話，讓德忠頗有幾分刮目相看：「沒想到，周兄還有這想法。」
「我是花了三十兩銀子，才買了這條門路。」未等德忠答話，周喜便徑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