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九十七章 鬼伯

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九十七章 鬼伯

金軍……打到北京來!?
「哎……沒什麼,與您說了,您也無法幫我。」德忠悶悶的擺弄著桌上的小葫蘆擺件,「不然,您再給我講講皇上的故事吧。」
「哎,這可怎麼辦呢……」德忠沒等鬼伯回答,便又從藤椅上站起來,在屋中不安的轉來轉去。
「這世上的事,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鬼伯不緊不慢地說,「無人可逆流而行,便是擔心也無用。小哥暫且稍安勿躁,看開一點為是。」
「正在信王推辭之時。張皇后從屏風後走出,對信王說:『皇叔義不容辭。且事情緊急,再推辭。恐怕發生變故。』神情懇切,信王這才拜受遺命。」
「唉,真是。」馮太監撇著嘴搖搖頭,又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中。
「嗯……哎,不過這打仗在哪都是勞民傷財,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沒了戰亂,天下太平。」周喜感嘆道。
爬牆不成功,只能找機會從大門光明正大的出去了。這幾日,德忠心思兜兜轉轉,轉到了馬公公那裡——或許能從他那得個什麼差事。直接走出這宮門去?不試試總是不知道的,於是就在某天下午太陽偏西之時,德忠偷偷來到報到那天去過的灰牆小院,躡手躡腳的蹭到院牆外窗根底下。豎起耳朵探聽裏面的動靜。
「馬公公多心了,李哥不是那人。」
「知道何事?」
正午時分,活乾的差不多了。德忠一邊收拾掃帚和簸箕,一邊心裏納悶。往常,這東南庫幾乎沒有人來,今日卻反常的總有人匆忙走過,且人人神色緊張,難道是有什麼事發生?德忠將工具小房的門關好,想了想,向馬公公的灰牆小院走去。
一時安靜。香爐里,三支香相繼燃盡,香灰折斷,跌落下來,房中一片香煙繚繞。陽光從小窗中鑽進來,繞過屢屢煙霧,在鬼伯腳邊鋪成一小片光斑,映得他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清晰了幾分。
「呵呵。」鬼伯沙啞的笑笑,低頭用藥杵捻著罐里的草藥。「小哥似乎對皇上的事尤其感興趣。」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又有兩個宮女朝這邊走來,腳步匆匆,差點踢翻了簸箕里的落葉。
「哎,就是這麼回事,不跟你說了,貴妃娘娘還等著我回話呢。」說罷,宮女快步走了。
「哎~」馬公公好像不以為然,「咱這做了太監的,早就不怕斷子絕孫了。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沒什麼事做不得。坐什麼位置說什麼話。能念著舊情,不挑著你背地裡使壞就不錯了。」
「嗯……」鬼伯慢慢的走到窗旁的小櫃邊,打開其中一個抽屜,取出一撮草藥,細心的裝進搗藥罐里,捻捻手指上的粉末,然後拿著藥罐,走到那把低矮的藤椅邊坐下。「那就來講講繼位那時的事吧。」
「姐姐,抱歉打擾了,請問今天宮裡是否出了什麼變故?」
果然,裏面有人說話,德忠仔細聽去……沒錯,那拿聲拿氣的,定是馬公公的聲音。
半晌,鬼伯緩緩地開口道。聲音依舊沙啞,卻在此時此刻顯得尤為寧靜。
「是嗎。」
「啊、抱歉。」踢到簸箕的宮女似是一驚,慌忙道歉道。
鬼伯啞啞一笑,並不答話。
「不太平……真是不太平。」馮太監聽了周喜的話,雖是一臉愁雲慘霧不散,但好歹又將碗筷拿了起來,「你說這世道,這邊飢荒又造反,那廂金虜韃子怕是也要鬧起來了。」
「伴君如伴虎。皇上身邊的事,可不太好做。」鬼伯嘴上說著,並不抬頭。
「小哥……莫不是想去皇上身邊做事?」
「那您說,我們會死么?」
「呃……」
「哎?此話怎講?」德忠坐正,看向鬼伯。
「嗯?」聽聞鬼伯開口,德忠停下腳步。
「何事如此慌張?」
「呃……看開……此等大事,要怎麼看開?」
「鬼伯你不信?」德忠瞪大眼睛,「是真的,今天宮裡到處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兒了。」
這些變故,遠在東南庫掃地的德忠是不知道的。他最煩惱的,依然還是自己那件大事。
以前周喜常常要去李公公處,閑來無聊,德忠便會來鬼伯處坐坐。現在周喜調走了,就來的更頻繁了。鬼伯招來陰氣之說德忠本就不信,且不說這房中的經文佛像,就說鬼伯其人,接觸久了,德忠覺得不過是一個普通而和藹的老人而已。
「放心。大明氣數未盡,此次定是有驚無險。」
「小哥放寬心在這等候著便是。」
「王公公,那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
從那以後,德忠隔三差五的,總是悄悄的溜到馬公公處,聽聽動靜,探探消息,但每次都沒什麼收穫。眼見著夏天過了,秋天盡了,在宮裡呆了已快一年了,每天還是只能在紅成一片的宮牆前望洋興嘆。但一籌莫展的德忠不會想到,其實那場袁督師造成的、遠在千里之外的變故,讓他出宮的機會,就快來了。
「你可知司禮監的王承恩?」
「呵呵,我信。」
和往常一樣,德忠蹭到馬公公窗下,卻沒能聽見那熟悉的拿聲拿氣的說話聲。德忠豎著耳朵聽了許久,屋中似乎無人。德忠更迦納悶了,往常這個時間,馬公公總是在的,不是在罵小太監,就是在罵王公公,今天卻是不在?於是德忠又從院牆外蹭出來,愣愣的站在路邊,不知該去何處打探這消息。正想著,碰巧又看到一個神色異樣的宮女路過,德忠趕緊幾步跑上前。
「嗯……大概算是個明君。」
搗葯聲再次響起。德忠等了許久,也沒能等來鬼伯的回答。
裏面那個小拍馬屁的連忙好言寬慰馬公公。窗外的德忠嘴一撇,吐吐舌頭。火氣夠大的,看來今天不是偷聽的好日子。於是環顧四周無人,便又躡手躡腳的離開了灰牆小院。
「當今皇上算是個明君,只可惜生不逢時。」
「小哥且放寬心。」
「想聽什麼時候的事呢?」
「哎,金虜要是攻下了北京,那可如何是好啊。」德忠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藤椅好像支撐不住一樣,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京城會不會被砸個稀爛,燒個精光……」
「鬼伯、鬼伯!」
「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德忠不禁感嘆道,而後又莞爾一笑,「鬼伯知道的真多。」
「唉……」中午時分,二人坐在一起吃飯,這廂忽然嘆起氣來。
半夜裡,德忠坐在牆邊,揉著摔疼的胳膊,鬱悶的看著這高高的紅牆。當時也是被逼的急了,實在沒考慮太多。尋思著進來之後慢慢再想出去的辦法。誰成想這皇宮進得來,出去卻不易。幾個月過去了,還是困在這裏束手無策。德忠站起來。撿起繩子捲成一團收好,順便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瓦。既是出不去,今晚只得悻悻的回去了。
「唉,不瞞你說,家鄉鬧飢荒,已然活不下去了。家中大哥卻又跟了鄉里民兵造反,這反朝廷的事如何幹得?今後怕是沒有好結果的。想想就愁,好飯好菜吃在嘴裏都無味啊……」馮太監皺著眉,將碗筷放下。
「你不知道?」
鬼伯笑笑,依舊低頭搗著葯。
「李哥是自己人,是公公一手提拔的。讓他辦事還用求,公公一發話,他哪有不從的道理?」這聲音聽著陌生,想來應該是頂了李公公的空位,接著來拍馬屁的。
德忠趴在桌上,看著手裡圓潤的小葫蘆。若有所思。「去皇上身邊,我倒沒想過。我只是想……多知道知道皇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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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回頭,看向德忠。
「哦……」德忠眼中滿是憧憬,「果然是個好皇帝。」
「是嗎。」鬼伯點點頭,繼續不慌不忙的搗著葯,彷彿這事兒根本與他無關。
「哼,紅人?呸!當年我們一起當差的時候,他這個馬哥前馬哥后的叫,唯恐有個什麼好事沒叫上他。現在權力大了,人牛了,看雜家不順眼了,一個勁往雜家頭上扣屎盆子,什麼糟泔的破事都往這推!那些殺雞踹狗的小事就不提了,就說雜家,什麼時候收過周侍郎的錢!他這樣誣告,是嫌雜家活得長是怎麼地!」
「嗯……馮哥說得有理。」周喜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那依馮哥之見,金軍會打過來?」
「……」
「馮哥莫愁,事情如此,也怪不得哥哥,只怪這世道不太平。馮哥放寬心,且好生把飯吃了要緊。」周喜在一邊寬慰道。
「嗨,你小子身板還沒長開呢,你能看出他是什麼人?」
「嗯……算是吧。」每次來鬼伯這,或多或少都要提起皇上這兩個字,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了。
「從受命那天起,信王日日小心,如履薄冰。進宮時,心中念著張皇后告誡的『勿食宮中食』,袖中便藏著自家的乾糧前往;即位前夜。信王一夜未眠,留下守衛的佩劍在身邊,又宴請守衛同來屋中過夜,以防不測。老天保佑。最終皇上還是平安即位,除去了魏忠賢這個禍患。」
「姐姐,姐姐!」
「哎……然後呢?」德忠聽得十分入神。
「鬼伯……如何知道?」德忠有些訝異,試探著問。
「您說,當今皇上是個好皇帝么?」
「鬼伯可知,金軍就要兵臨城下了!」
「不妨事。」
「天啟年間,政事大多由魏忠賢把持,末年更是如此。那時,皇上還是信王,為了免遭猜忌,一直是韜光養晦,經常稱病不上朝。熹宗病危之時,將信王招至病床前道:『來,吾弟當為堯舜』。信王十分惶恐,沉默半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回奏道:『臣死罪!陛下為此言,臣應萬死。』這是恐被魏氏加害,又恐是魏氏之計,故而委婉推辭。」
「馮哥有何煩惱?」周喜問道。
德忠撿起掃帚,望了望小太監的背影。許是看錯了吧。德忠癟癟嘴,繼續掃地。
本能的危機感卻一波一波的襲來,無法抵擋的,一下子佔據了德忠的心。
天剛蒙蒙亮,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從遠處跑過來,一個不小心,被突起的青磚絆了一跤,一頭栽在地上。在一邊掃地的德忠連忙扔下掃帚去扶,可還沒等德忠走到他身邊,小太監便迅速的爬起來,看也沒看德忠一眼,又忙不迭的朝前方跑去。擦肩而過時,德忠發覺,小太監眼中似有幾分懼色。
「要說這李全,真是好手段,竟是比雜家先一步混進了司禮監。」馬公公的話聽起來酸溜溜的,「今後要辦點什麼事,倒是要求上他了不成。」
宮女向德忠低低頭,算是行了禮,便又匆匆走了。
「哎?」德忠一愣。
最近,周喜的日子可謂風生水起。蒸蒸日上。剛跟著直殿監僉書李公公不過三月有餘,上邊調令一下,轉眼間變成了司禮監監官李公公手下的人。不知是周喜眼光毒,還是運氣好,這李公公的確手腕獨到,城府頗深,非一般人等可比,否則怎能輕易進了這太監們削尖腦袋要進的二十四衙門之首。這兩天,周喜也像做夢一樣,好事來的太突然,自己都有點適應不了。不過到底是生得機靈,日子沒過多久,便和秉筆太監王承恩王公公手下的一個大哥熟捻起來。
德忠胡亂敲了兩下門,不等門裡應聲,便急急推門進去。鬼伯拿著藥罐坐在藤椅上,抬頭看向德忠。
「什麼時候都好。」
「那我就猜不出了。這些我這也是聽王公公說的。」馮太監淳樸的笑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有吳三桂守著遼東,防線堅固,估計也就是在遼東的地界打打,不會打到京城來的。」
「皇太極攻下遵化了,金軍說話就要打到北京來了,現在已經全城戒嚴,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打起仗來了!」
德忠皺皺眉。心裏亂糟糟的,鬼伯的話,根本聽不進耳。但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排解這焦慮,只得嘆口氣,也沉默下來,坐回了椅子上。
「什麼?!」
鬼伯依舊低著頭,手卻停了下來。
鬼伯笑了笑,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