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林涵蘊心裏已經答應了，嘴上說：「那還不是你佔便宜了，我小姑婆沒得當了。」

林涵蘊聽到小妹這稱呼，更是火冒三丈，揮舞著拳頭沒頭沒腦地亂打。

那管事趕緊說：「蕊初姑娘還沒上場，在側廳勻妝。」

不愧是靠歌喉吃飯的，聲音的確清脆動聽，如冰棱相擊、如嬌鶯鳴啼。

周宣想想蕊初也算自己的追星族、崇拜者，就說：「帶我去看看她。」心想：「可不要是個丑粉絲。」

周宣跟著管事朝側廳走去，林涵蘊也跟來了。

「林副董，上次在茶室你甩門而出，你爹就想用家法好好教訓你，若不是我苦苦勸住，估計現在你還趴在床上養屁股的傷，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哪。」

「是嗎？」林涵蘊將信將疑：「對了，姐姐讓我問你，什麼時候去向她學習茶道？」

眾賓客哄堂大笑，連稱：「韻事，韻事，可為士林美談。」一個個都請周宣趕快收下這個女學生，氣氛相當的熱烈。

周宣心想：「難道她那眉毛不是天生這麼難看，而是故意弄成這樣的？還有額頭和臉，都貼得什麼黃黃綠綠的亂七八糟，這什麼元和盛妝啊，越化妝越丑，夜裡出來能把人嚇死。」

大廳正中鋪著一塊長兩丈、寬一丈的紅氈，六名梳著高髻、長裙披帛的樂妓坐在綉墩上正在吹奏竽、笙、排簫、橫笛、篪、管這六種竹部樂器，曲調喜慶。

那管事卻叫道：「蕊初姑娘，周公子看你來了。」

「放開我，放開我，周宣，我要揍死你！」林涵蘊尖叫著，手亂抓、腳亂踢。

眾賓客都恭喜周宣收得好學生，並不以青樓女子為嫌。

「啊，周宣你好卑鄙！」

「有一個仰慕我才華的歌妓，聽說我喬遷新居，非要上門來彈唱助興，攔都攔不住。」

周宣沒理她，回到座位上，又過了一會，醜女蕊初出來了，只聽「噝」的一聲響，滿堂賓客似乎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被蕊初之丑驚倒了。

「那好，我現在就去告訴我的伯父大人，說你非但逼嫂嫂還東西，還恣意毆打兄長——」

歌喉欲斷從弦續，蕊初一邊彈箏一邊唱這曲《浣溪沙》，清脆純美的歌聲和叮咚如山泉流淌的箏音相得益彰，配合極妙，很多賓客都閉目捻須、搖頭晃腦起來。

周宣說：「你快回內院，我得聽曲去。」拉開門走出去。

「喂，喂，林副董，別打人哪。」

一曲歌罷，蕊初起身遙向周宣致意，鶯聲嚦嚦道：「周公子填的這闕《浣溪沙》詞，意味之雋永、虛實對仗之工整，實在讓蕊初拜服，蕊初酷好填詞，苦無名師，願拜在周公子門下，請周公子一定收蕊初為學生，如周公子不肯答應，蕊初就跪在這裏不起來了。」說著端端正正地面朝周宣跪下。

周宣哪知道什麼元和盛妝，含糊說：「是呀，難得一見。」

徐刺史頗為激動地說：「這種妝容已失傳近兩百年，沒想到在一歌妓臉上重現，果真是難得呀。」

周宣微笑說：「在下周宣，姑娘不要隨那坊間綽號亂叫，眾賓客都在等著傾聽姑娘的歌聲呢。」說完趕緊回頭就走，裝著沒聽到身後的那聲「周公子請留步。」

「你不讓我做你哥哥那做你什麼？侄孫是不可能的，你想也別想。」

周宣回到座位上跪坐著，林涵蘊看了看她爹爹臉色，見並沒有吹鬍子瞪眼，便放心地跪坐在周宣身邊。

周宣將她放下，伸長手臂抵擋著她的亂拳，調笑道：「小妹，咱們聊聊？」

吹了一會，六名樂妓退下，綉墩也被搬移走，搬上來一個紅色大鼓，鼓面傾斜，周圍一圈布滿銅釘，一個面目平庸的女妓執著兩根小鼓槌上前，另有兩個眉目姣好、身材窈窕的舞妓煙視媚行地走到紅氈上朝眾賓客行禮。

歌妓蕊初在紅氈上跪坐著，一架銀箏擺在面前，挽起袖子，皓腕如玉，十指纖纖按撥箏弦，「錚錚淙淙」的曲調就流淌而出，好比堂上吹過山間嘵風，有一種清爽之氣縈繞不散。

側廳南窗下，一個穿綠衫綉襦、杏黃碎花長裙的女子背對著周宣，正照著銅鏡在兩腮上貼花黃，所謂「花黃」是一種鳥形圖案，貼在腮上看上去很奇怪，小嘴又塗成烏黑，好象天冷凍成這樣的，唇形塗成的形狀就象是嘴裏噙著一顆黑色的算盤子，眉毛呢，粗粗的，短短的，象兩隻黑蟬貼在眉頭——

林涵蘊打了一下沒打著，悻悻地交互揉著自己的小臂，說：「你抓痛我了，我要告訴我姐姐去，然後派老董來收拾你。」她不敢告訴爹爹。

「哇，果然好醜！」周宣從銅鏡里看到了這副怪樣，站住了腳，不肯近前了。

林涵蘊深感有理，說：「好了，我們出去吧。」這就表示和好了。

周宣看到方才取《浣溪沙》詞去見歌妓蕊初的那位管事站在一邊，便走過去指著兩名舞妓問：「管事先生，哪位是蕊初姑娘？」

「討厭，討厭！」

那醜女轉過頭來，還好，一雙眼睛倒還明亮靈動，還打量著周宣，問：「周七叉周公子？」

周宣將林涵蘊拖進側巷矮房裡，反手關上門。

林涵蘊不吭聲了，周宣好象說得沒錯，後來她回到「九難山房」，姐姐還在掉眼淚呢，連姐姐都受了爹爹的責罵，爹爹的怒火可真夠大的，想想都有點后怕。

林涵蘊不回內院了，跟著周宣到前廳聽曲，她看到那三個嫂嫂就煩，徐丹媛也是她嫂嫂，未過門的親嫂嫂。

「咚咚咚」，鼓聲響起，兩名舞妓宛轉起舞，手臂如蛇、細腰如柳，交領綉襦露出酥胸半截，溝壑深深、粉光緻緻，隨著鼓聲腰肢扭動，那鼓脹的酥乳就跳顫個不停，吸引在座賓客的眼球，如果目光有熱度的話，那這兩名舞妓的酥乳就要被熔化了。

蕊初那塗得烏黑的唇輕輕開啟，白牙微露，唱道：「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周宣雙手疾探，分別抓住林涵蘊左右手臂，將她推靠在牆壁上，有點不懷好意地說：「你就這麼討厭我做你哥哥？」

「說你笨你還真笨，如果你不叫我哥哥，你以後就只能老老實實呆在閨房裡繡花呀、罵罵小丫頭呀、打打貓兒狗兒這些的，哪還能跟著我跑來跑去到處有得玩？你要明白你已經行過及笄禮了，就是黑山哥在這裏也不敢再帶你到外面去玩了，只有我行，林伯父對我是充分信任，上次問起你和我合夥開『超級秋戰堂』的事都是和顏悅色，所以，你叫我哥哥好處多多。」

周宣也覺得這架勢不雅，象小痞子欺負未成年少女，說：「你不要亂打人，我有話和你說，非常重要的話。」說罷鬆開林涵蘊的雙手，同時往後疾退數步。

周宣心道：「還是青樓女子膽子大，敢想敢做。」雖然這女學生打扮太難看，不養眼，但念她膽大真誠、求知若渴，那就收了吧，笑道：「蕊初姑娘，我可不教你怎樣填詞，這得靠你自己的悟性和靈氣，當然了，我可以把我以前的一些舊作錄下讓你揣摩學習。」

周宣說：「這樣吧，如果林伯父在場，你就要稱呼我為兄長，叫得越甜越好，私下嘛，隨便叫啰，我還是叫你林副董怎麼樣？」

林涵蘊還是有點小胸脯的，因為生氣，就在家丁服下急劇起伏著，雙手被按在身側牆上，兩腿被擠住——

周宣說：「明天吧，戌時二刻來。」

周宣心道：「不至於吧，雖然臉丑點，但看身段還是綽約有態的，江州官吏太好色，剛才死盯著舞女的胸脯看，現在出來個丑點的，還沒開唱就這樣倒吸氣寒磣人家，太過分了。」便帶頭鼓掌，叫了一聲：「好。」

林涵蘊倒是識破了周宣的心思，捂著嘴笑，說：「我看你興沖衝去，急忙忙回，是不是看人家醜，很失望？」

鄰席的徐刺史對周宣說：「周公子也識得這元和盛妝？」

醜女蕊初大喜，說道：「能隨侍吾師左右，朝暮熏陶，蕊初就已經受用不盡了，改日蕊初將登門行拜師禮。」盈盈起身，向眾賓客萬福，退下了。

「就是侄孫，誰讓你和我的黑山侄孫結拜的，我就是你小姑婆——快放開我的手！」

「聽什麼曲？」林涵蘊跟在屁股後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