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生我材
第二十四章 劍客與美人
周宣吟道：「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周宣請魏覺先拈，魏覺很想拈到「詠菊」，這是現成已作好的詩，但他是一方節度使公子，自重身份，豈能挑挑揀揀，當即拈了第一、第二張紙，反轉一看，是「供菊」和「對菊」，不禁大為懊喪。
「小顰姑娘開口了，難得難得！」
有周宣四首菊花詩在前，這一夥洪州才子都覺得沒什麼好寫的了，不禁感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三痴「嗨」的一聲，身子突然拔起，象陀螺一樣急轉，雙手高舉玄鐵劍，就如一個大鑽頭一般朝滕王閣頂鑽去，就聽得「沙沙沙」響，眨眼功夫閣頂被穿出一個圓徑二尺的大洞！
眾士子又是舉懷相慶。
周宣警告三痴說：「不要聽人家說劍客美人是佳配你就起色心，好好練你的劍，美色是毒藥，不適合你們練武打熬身體的人，明白嗎？」
又看看俗不可耐的魏覺，味覺？舌頭？這取的是什麼名字嘛！
小顰睫毛閃動，還是沒抬眼看周宣，沒答話。
周宣看看這嬌嫩得象要滴水的小家妓，心想這才十三歲嗎？看上去身高已經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已經勾勒突顯，含苞欲放的感覺非常強烈！
盈盈立在眾人身後的小顰，聽到「周七叉」的名字，也抬眼看了一下周宣，隨即又低下頭去。
周宣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子有這麼好的皮膚，雀兒、針兒都是細膩白皙的上品膚色，但與這個小顰一比，就覺遜色，這女孩子就好象是冰雕玉琢的一般，瓷娃娃、玉娃娃、冰雪凝脂、吹彈得破，怎麼形容都不為過，精緻得沒有一絲瑕疵，尤其是眉毛，美麗而生動，都說眼睛能傳情，沒想到今天見到個眉毛也能傳情的！
周宣說：「既然是劍奴，自然是武藝極高了——劍奴，表現一下自己，別讓人把你主人瞧扁了，用你的劍做一件別人做不到的事，既要人震撼，又不要傷人，好好想想，這是主人交給你的第一個任務，一定要圓滿完成。」
「窈窕燕姬年十五，慣曳長裾，不作纖纖步。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一樹亭亭花乍吐，除卻天然，欲贈渾無語。當面吳娘誇善舞，
陳濟贊道：「周兄真雅士也，一樣賞菊詩，分出十二題，妙，太妙了！」
且不說魏覺懷恨而去，滕王閣上眾文士齊賀周宣喜得美妓，真乃本年度洪州第一風流韻事。
青影一閃，四痴就到了周宣身前，眼裡似要冒火。
只聽叱吒一聲，三痴身子向後疾退，一個一人多高、粗可合抱的木屑凝結成的圓柱「砰」的一聲砸在樓板上，果然震撼！
魏覺不知道周七叉是誰，他手下的三個清客卻是知道，這下子更沒信心了，乾瞪眼。
有一個書生提醒說：「周公子，小顰今年才十三，不是十五。」
陳濟也回過神來，擊節讚歎：「這樣的劍術，當真是神乎其技啊！」
魏覺見周宣似乎無言以對，冷笑道：「江州人，連一根腳趾頭的賭注都拿不出嗎？」
再看魏覺和他的三名清客，抓耳撓腮，支支吾吾，半句詩也沒吟出來。
既然被崇拜者認出，再否認就沒意思了，周宣呵呵笑道：「市井俗名，豈足掛齒。」
四痴怒目，三痴無語。
陳濟贊道：「周兄真是詩詞雙絕——小顰姑娘何其幸也，得周七叉公子贈詞，還不快快謝過。」
「閑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葯盞莫淹留。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愁？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周宣臉微微一紅，隨即反駁說：「老兄太拘泥，在下記得前朝有位詩人有兩句詩『舍弟江南歿、家兄塞北亡』，有人讀了他的詩后深表同情前去弔唁，他說沒這回事，只是為了押韻才這麼寫的——在下只是把十三寫成十五而已，這算得了什麼，你看小顰那體態，說十五也沒錯嘛，而且過兩年她不就十五了嗎！」
魏覺見眾意難違，只好說：「好，就算你這賭注夠格，那開始斗詩吧，賞菊詩，我先來——」
魏覺那鴨公嗓子完全破壞了這種驚艷的氣氛，在場士子都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齊刷刷把眼睛轉向周宣，看他拿得出什麼彩頭？
陳濟有心助周宣，問：「周兄，你這家丁有何特異之處？」
「江州人，本公子的賭注已到，你的賭注呢，拿出來看看，看配不配得上小顰的一根腳趾頭！」
紛紛揚揚的木屑灑落下來——
那歌妓連聲稱謝，興奮得雙
四痴一蹦老高，跳到了一張方桌上，居高臨下看著滿廳的人，那架勢是說一個也別想跑！
筆墨現成，當即便有士子將這十二題分別寫在十二張紙上，打亂順序，疊成一疊反扣在書案上，請魏覺和周宣拈題。
三百年前王勃去交趾探望父親，路過洪州，當時都督閻公正在滕王閣上大宴賓客，並要在座才俊題詩記盛，王勃以一個外來客的身份賦滕王閣詩並序，文驚四座，洪州騷人墨客無不甘拜下風，成就千古佳話，沒想到三百年後周宣重演當年盛事，讓洪州才子們心服口服，周宣更勝王勃之處是他還得了一個絕美的小家妓，恐怕是後無來者了。
吟哦聲、酒令聲、管弦聲、調笑聲……霎時都消失了，彷彿整座滕王閣都沉靜下來，都在看著這年僅十三歲的洪州第一美人娉娉婷婷地走來，粉紅羅衣、窄窄春袖、鵝黃披帛、長裾曳地，行步絲毫不見停頓，象是在飄行——
眾人都是一驚，繼而大噱，他們雖然瞧不起粗俗的魏覺，但這個江州人也太滑稽了吧，拿個木頭般的家丁來和人家賭花枝一樣的家妓，這簡直就是拿瓦片和美玉賭嘛！
周宣又叉了七下手，說：「問菊詩又有了——」
那士子被周宣滔滔不絕的雄辯擊倒了，啞口無言。
周宣走回大廳，那個魏覺還在笑，水靈靈的小家妓一動不動站在大廳正中，象等待拍賣的女奴，不禁讓周宣心生憐惜。
周宣大聲道：「諸位江州才俊作個見證，我這個劍奴當得賭注否？」
陳濟看著小顰上了馬車，對周宣說：「周兄，魏覺此人睚眥必報，小顰是都護府第一家妓，也是洪州第一美人，他絕不甘心拱手輸給你的——」
洪州文士哄然叫好，都在想：難怪此人才思如此敏捷，原來是新近聲名雀起的周無步、周七叉，果然名不虛傳！
說到這裏，陳濟看了三痴一眼，又說：「尊介雖然武藝高強，但你們四人畢竟勢單力薄，一定得小心才好，這幾日就住在小弟府上，待周兄回江州時小弟再派人護送一程，這樣可保無虞。」
周宣走到魏覺面前：「魏公子，你們幾位要吟到何時？」
原本漫天飛舞的木屑沒有半點沾在場士人的身上，連幾隻嗡嗡的蒼蠅也沒了蹤影，一齊被三
周宣執筆為難，他的書法不行，很多繁體字都不會寫，笑道：「你的裙子太小，我就題個名吧。」大筆一揮，在這歌妓雙手攤平的裙幅上寫下「周宣」二字，龍飛鳳舞，很有氣勢。
周宣走到一邊對四痴說：「我佛慈悲，眾生平等，家妓怎麼了，就比你們遊俠低等？遊俠以劍術受雇於人，家妓以色藝取悅於人，都屬於服務業嘛，呃，你聽不懂，懶得和你多說，反正我又不會輸，做次賭注有什麼要緊！你要強行阻止的話我就命令劍奴開始舞劍，從現在開始一直舞到我們鬥茶——」
周宣見小顰孤零零獨自站在那裡，兩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潔白如玉的雙手互絞，那嬌美之態真是難描難畫，便走過去說：「小顰，你不用驚懼，我這人最是和善，初次見面，便填一闕詞為你壓驚吧——小顰你是哪裡人？就洪州的嗎？」
陳濟這回是真的嘆服了：「妙，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問得絕妙，周兄果然大才！」
三痴倏然落地，劍已還鞘，雙掌陰陽虛抱在胸前，一旋一引，紛紛揚揚的木屑受他掌力吸引，迅速向他頭頂凝聚，越聚越多，並且旋轉不休——
洪州才子們還在品味周宣的「訪菊詩」，沒想到他「問菊詩」又出來了，只有驚嘆的份。
「諸位都來評評理，這江州人用個家丁來和本公子賭小顰，這是不是欺人太甚？」
陳濟上前向周宣施禮：「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周公子，真是失敬。」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滕王閣上喝彩聲一片。
賞菊詩會盡興而散，陳濟盛情邀請周宣到刺史府做客，周宣客氣一番就同意了，帶著三痴、四痴，還有小顰下了滕王閣，與來福一起往刺史府而去。
周宣開始叉手，心裏數著，不要多叉也不要少叉，七叉后朗聲道：「我已得了訪菊詩，諸位聽我吟誦——」
周宣呵呵一笑：「老四你真笨，你師兄只答應做我的劍奴，我如果把他輸出去，他拍拍屁股就走人，誰約束得了他！」
剛才周宣連續叉手，被這有心的歌妓看到了。
周宣道：「都與菊有關，分別是『憶菊
周宣《紅樓夢》里的詩還記得不少，不吐不快，說：「魏公子既然吟不出來，那就由在下一併代勞了吧——」叉手吟道：
周宣拈的兩題是「訪菊」和「問菊」。
周宣退後兩步，讓三痴站在前面，朗聲說：「家妓色藝有高下，家丁當中也有能人，諸位請看，我這家丁非是凡品，乃是極品家丁！」
眾人起先都是一驚，待看清是個瘦弱的文士，都哄堂大笑起來，根本沒把四痴的威脅當回事，全然不知站在方桌上的這位就是兩年前突破三千甲兵護衛、殺死吳越國錢太尉的恐怖刺客！
陳濟道：「周兄，聽說小顰姑娘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語，有時終日不說一句話，你不要怪她，她是北地來的，父母雙亡，自幼在都護府長大。」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眾人都是一驚，這才思也太敏捷了吧，一個個側耳傾聽。
只有那個小家妓依然靜靜的站在那裡，好象身外的事都和她無關。
「急什麼！」周宣又阻止魏覺吟詩，魏覺著急啊，他記性不怎麼好，剛才是強記下四首詩，再拖一會就要忘了！
魏覺心虛了，看看身後幾名清客，那幾名會詩的清客咬咬牙，低聲道：「公子爺不必怕他，我等三人豈會怕他一個！」
那歌妓又驚又喜，提裙拜倒，喜不自勝地說：「萬萬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周七叉公子，賤妾幸何如之！」忽然又起身小跑著去書案上取過一支筆，過來說：「請周七叉公子在賤妾裙上題詩，賤妾感激不盡。」
四痴一向自以為高超，沒想到被周宣這麼看輕，怒火熊熊，但師兄現在在他手裡，這口氣只有忍了，總有爆發的一天的。
一個冷厲的聲音響徹大廳：「周宣，你敢拿我師兄當彩頭賭這卑賤的家妓，我就要血洗這滕王閣！」
陳濟道：「劍客、美人，自古就是佳配，在下以為當得。」
周宣怕這四痴狂怒之下真的殺人，那可無法收拾，趕緊說：「老四，下來，我有話和你說，是關於你師兄的終生大
眾人都來到環廊上，面對一盆盆爭奇鬥妍的菊花，其中不乏茜雲、銀星、鶴翎、剪絨這些名貴品種。
眾文士都七嘴八舌說：「當得，當得。」
紅裙題詩，一向是文人佳話。
小顰身後跟著一個嬌俏小丫頭，這小丫頭若放在別處，那也是惹眼的小尤物，但因為走在小顰身邊，就好比上佳陶器和極品美玉擺在了一起，頓覺黯然失色，滿廳中人的目光全部投注在小顰身上，她身邊的人都成了虛影。
陳濟問：「好主意，好主意，請問是哪十二題？」
陳濟率先擊節贊好，眾士子也都嘖嘖讚歎好詩，這給魏覺和他身後的三個清客沉重的壓力，起急越想不出來。
先前彈琵琶唱《蝶戀花》詞的歌妓突然上前萬福施禮說：「這位江州周公子莫非就是周七叉公子？」
周宣哈哈一笑，扭頭對垂首恭立的三痴說：「劍奴，魏公子說你連美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這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只聽周宣吟道：
在場數十名文士、歌妓一個個瞠目結舌，看著閣頂憑空出現的圓洞，圓洞斜斜透下一塊日光圓斑，半晌沒有聲音。
周宣點點頭，他今天背誦詩詞上癮了，叉了七下手，吟道：
那群士子這才活絡起來，議論紛紛，有的在擔心這閣會不會因此倒掉！
魏覺指著周宣說：「江州人——」狂笑不止。
好比昏夜裡亮起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滿室生輝！
小顰一直睫毛輕覆下眼瞼，等走到大廳正中，這才抬起眼來，剪水雙瞳，清如秋水、明若辰星，美眸左右那麼一顧盼，頰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又垂下長長的睫毛——
周宣帶頭鼓掌：「好！精彩！震撼！」
要拿得出和小顰這樣的絕色佳人相匹敵的賭注似乎不那麼容易吧！士子們也沒指望周宣拿得出來，只是起鬨想藉機看一眼魏府絕色小家妓而已。
小顰對著周宣福了一福，櫻唇囁嚅良久，吐出三個字：「謝公子。」
魏覺臉色鐵青，惡狠狠瞪著周宣，說了聲：「江州人，讓你猖狂一時！」一揮手，帶著幾名清客扭身便走，走到小顰身邊時，突然附耳對小顰說了一句什麼，這鮮嫩嫩小家妓身子一顫，依然低著頭。
周宣說：「這賞菊詩會自然要以菊花為題，為防舞弊，我擬十二題，與魏公子分別隨意拈取其二，拈到什麼題就作什麼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