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生我材
第二十三章
周宣騎在大馬上，心情有些激動，故地重遊卻在千年前，看豫章水兩岸，江面寬闊，水流浩大，兩岸都是平疇曠野，找不到半點相識的痕迹。
三痴顯然來過這裏，領著周宣往下遊行了三里，就見一座長長的浮橋連接兩岸，大纜維舟，兩端各用八隻大鐵牛固定，每隻鐵牛都重達五、六萬斤，沒有這樣的重量也維持不住這樣長的浮橋。
還沒到滕王閣，就聽到閣上傳來絲竹管弦之聲，似乎正在舉行盛宴歌舞。
魏覺沒理睬陳濟，指著周宣喝道：「你，給我上樓，你這個江州人今天不給我吟幾首象樣的詩出來，我決不饒你！」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一片附和聲。
這時有兩個青年書生從周宣身邊走過，一個說：「陳公子今日舉行賞菊詩會，不知會不會邀請魏公子？」
「我知道，先讓他背熟，等下讓他白費勁——你欠我一兩銀子了。」
「哈哈，一個路過的江州人也附庸風雅要吟詩，真讓人笑掉了大牙！」
九月初四巳時，周宣一行四人來到豫章水北岸，豫章水即贛江，對岸就是洪州大城。
滕王閣下廣場上有藝人在表演雜技百戲，山車旱船、走索戴竿、吞刀吐火、魚龍曼衍，熱鬧非凡，一問才知是重陽節快到了，鎮南都護府和洪州刺史下令全城歡慶，這些藝人從中秋到重陽每天都要獻戲。
魏覺怒道：「我以小顰作注，你又出得起什麼賭注？」
四人沿江東行，想覓渡船過江，遙見對岸聳起一座孤樓，翹角飛檐，碧瓦迴廊，瀝粉貼翠，金碧輝煌。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遠知何處。」
周宣道：「讓我先看看你的賭注，再惦量我出得起出不起。」
四痴在
陳濟引著周宣來到廊上，這才笑道：「是魏府蓄養的一個家妓，年僅十三歲，色藝雙絕，人稱洪州第一美女。」
周宣道：「有何不敢！」
他身邊的清客幫閑挺身而出，紛紛叫道：「江州人，可敢與我們一較詞章？」
那歌妓說：「據說是江州一位綽號『周七叉』的大才子填寫的，傳唱極廣，有水井處就有唱周詞的，青樓姐妹都以不能唱周詞為恥，賤妾若是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周七叉周公子，那真是死亦甘心。」
周宣說：「魏公子，不要扯上江州、洪州，這是你我之間的斗詩——錯，是區區在下一個人與魏公子身後那一幫子人的斗詩，不過斗詩總要有點什麼彩頭吧。」
來福沒來過洪州，一臉茫然，四痴扭頭不理，三痴應道：「主人，這便是滕王閣。」
周宣雖然不知道小顰是個什麼東西，但見魏覺那副惱怒的樣子，就知道這東西對魏覺很重要，說：「很好，既然洪州才子們都這麼說，那我就同意你以小顰當賭注了。」
魏覺瞪了陳濟一眼：「這是江州與洪州之爭，陳公子難道還要幫一個外鄉人不成？」
「我早料到的事，要你提醒？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周宣微微一笑，說道：「我們江州能詩擅詞者固然是少之又少，但在下恰恰就是這少之又少中的一個；洪州固然精通詩詞者多，但再多也輪不到閣下。」
另一個說：「他們兩位是死對頭，恐怕不會請吧。」
四痴的二十兩金子二百句話早已說完，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扮啞巴，這時忍不住，說：「周宣，你看那個魏公子，正讓手下幫他作詩呢！」
浮橋
陳濟已從那兩個青年書生口裡得知周宣與魏覺衝突之因，對周宣那句妙語極為欣賞，笑道：「魏兄，這是風雅聚會，不要搞得士人議論魏兄仗勢欺人，來，這位周公子既然也會詩，那就請參加這一年一度的賞菊詩會。」
論文風，洪州一向比江州盛，洪州也的確出才子，這從每年的科舉取士就看得出來，人數遠超江州，說到繁華富庶，洪州也凌駕江州之上，所以洪州人總覺得自己比江州人高那麼一等，看不起江州人，只不過一般人不會象這錦袍公子說得這麼直接、這麼露骨而已。
周宣有點失望，心想：「一個家妓呀，贏來幹什麼？又是魏覺這種蠢貨的家妓，早被他玷污了！」
身後傳來一個放肆的聲音，打斷了周宣文縐縐的客套話。
周宣走過去問那歌妓：「姑娘唱的好詞曲，不知是何人所作？」
西南角上一個歌妓抱著琵琶，自彈自唱，唱的是：
滕王閣里走出一位優雅俊秀的青年男子，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快步迎過來，笑容滿面地說：「魏兄，你來遲了，要罰詩三首。」
四痴又被氣得頭髮暈，只有咬牙切齒地想：「等鬥茶贏了，那時三哥不由保護他了，看我怎麼折磨他！」
說罷，周宣出了大廳，來到北面環廊上，憑欄遠望，看南浦飛雲，西山疊翠，看豫章水、撫河蜿蜒而來，在滕王閣下交匯奔流——
這是周宣半個月前抄錄給蕊初的十首小令之一《蝶戀花》，沒想到就傳唱到這裏了！
魏覺好充斯文，不想給人惡少的形象，強壓怒氣，點著頭說：「好，好，今天倒要看看江州人吟詩，看吟的是什麼歪詩！」
魏覺現在騎虎難
周宣早就留意到魏覺把兩個清客叫到一邊竊竊私語，那兩個清客就開始皺眉思索起來，明顯是要多作幾首備用嘛！
錦袍公子身邊那幾個清客都附和地譏笑起來。
小半個時辰后，小顰款款而來。
周宣牽著馬興味盎然地看了一會，有兩個走索的女藝人青巾束髮、一身紅裝，腰肢勒得極細，在離地兩丈的一根綳得如弓弦般的繩子上往來倏忽、翻滾跳躍，做出各種驚險動作，兩個人面對面時只是稍一側身，就已經交錯而過，靈巧敏捷讓人嘆為觀止。
忽聽得大廳內一陣喝彩聲，洪州的詩人們開始吟詩了，周宣自顧在迴廊上看風景，一派超然的派頭。
周宣說：「在下姓周，剛從江州來，平日也好吟詩填詞，適逢滕王閣上盛會——」
周宣心想：「你這麼急著吟詩幹什麼，比我還急！要麼你是有腹稿，要麼是你身後那幾個清客幫你寫好的，你要吟，我偏不讓你吟！」說道：「且慢，拋磚引玉不用急，菊都還沒賞呢，吟什麼詩！也不一定要以菊為題，登高望遠也可入題，不要讓人誤會為宿構才好。」
周宣朝陳濟拱拱手，帶著三痴上樓，四痴緊緊跟隨。
滕王閣是江南三大名樓之首，是李淵的兒子李玄嬰任洪州都督時建造的，到南唐李煜這時已經有三百多年了，也不知是不是後來重建的，樓高十丈，明三層暗六層，看上去雄偉高峻、華麗堂皇。
先前那個說：「雖然不睦，但畢竟一個是都護之子，一個是刺史之子，這些表面禮節還是要的，請肯定要請，就不知道魏公子會不會來？」
錦袍公子一聽，氣得臉色發青，沒想到一個江州人詞鋒這麼銳利，還敢頂撞他，一
周宣心道：「娘的你不敢和我斗詩就明說，論賭注，你隨便取一樣珍寶出來，我孤身在外怎麼比得過你！」沉住氣，問：「魏公子出得起什麼樣的賭注？」
這錦袍公子就是鎮南節度使之子魏覺，迎出來的俊雅男子姓陳名濟，是洪州刺史之子，這兩位可稱是洪州清流雅士的兩大領袖，只不過魏覺是仗著權勢附庸風雅，而陳濟的確是有才學的，受洪州文人士子景仰，這讓魏覺很嫉妒，常想找機會滅陳濟的威風，沒想到先在滕王閣下先人被羞辱了，還是個鄙陋的江州人！
陳濟在一邊拆他的台：「魏兄上回與人鬥雞不就是賭三百兩銀子嗎？」
周宣讓來福看住馬匹，他和三痴準備登上滕王閣縱目賞玩一番。
兩個青年書生打量一下周宣，見他面生，應該不是洪州名士，便問：「兄台貴姓？仙鄉何處？」
魏覺聽周宣譏諷他吟詩要靠清客相助，脹紅了麵皮，瘦長的脖子喉結上下滑動，怒道：「你想賭什麼，你一個江州人出得起什麼彩頭？別給本公子說什麼銀子，那太俗，本公子從來不賭銀子！」
魏覺道：「我出一樣賭注，你如果出不起相應的賭注，那你根本就不配和我賭，我也不想聽你吟什麼歪詩，立即給我滾回江州去吧。」
周宣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說你詩寫得差，可你身後那伙幫閑偏狂誇你好，這怎麼說？」
陳濟說：「周公子請隨意，儘管遊玩好了。」
魏覺又背熟了兩首詩，急於吟誦，見周宣還在廊上晃蕩，以為這江州人想逃避吟詩，就拉了陳濟過來說：「喂，江州人，你登高望遠也望得夠久了吧？我們洪州才俊可都翹首以待你的絕妙好詩呢。」
魏覺臉脹成豬肝色，大聲道：「本公子不與江州人賭銀。」
周宣看到她第一眼就決定一定要把她贏過來，
遠望滕王閣，周宣甚感親切，叫道：「過江去，我要登樓賦詩。」
「滕王閣！這是不是滕王閣？」周宣大叫起來。
周宣知道他心怯，問：「那你想賭什麼？」
魏覺躊躇未答，角落裡有個士子在喊：「讓魏公子以小顰作賭注。」
周宣吃了一小驚，心道：「有這麼誇張嗎？看來我還是不要表露身份為妙，不然會出人命！」
魏覺大怒：「就讓在場諸位都來評，我已有了一首七言詩，我先吟——」
周宣低聲問陳濟：「陳公子，那小顰是個什麼寶物？」
盤旋直上六樓，這是最高層，中間一個大廳，東西各有一個側廳，環繞樓閣的迴廊擺了各色菊花，爭奇鬥妍，表露芬芳，大廳上一群文人士子有的在高歌、有的在痛飲、有的正打腹準備吟詩、有的正調戲助酒的官妓，名士風流，百態俱現。
大廳上的士子們情緒熱烈，眾口一詞，敦促魏覺喚小顰來。
就聽先前那青年書生低聲說：「魏公子果然來了！」
魏覺已動了殺心，吩咐手下一個幫閑，速去取小顰來。
周宣慢慢轉過身，只見一個身材高瘦、神態輕俘的錦袍公子在幾名清客的簇擁下洋洋得意地走過來，不正眼瞧周宣，斜著眼打量，嘲笑道：「我們洪州七歲小兒也會吟詩，而江州人吟吟散句還可以，要想成篇，難！」
魏覺一直盯著周宣，見他和一個歌妓有說有笑，便走過來說：「江州人，不是說要登閣吟詩嗎，不是說要和我比試比試嗎？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以賞菊為題，賦詩一首，看到底誰高誰下？」
周寒一聽「賞菊詩會」，精神一振，感覺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拱手道：「兩位兄台留步，在下也想參加這次詩會，不知可肯代為引薦一下？」
「我好心提醒你，你也算我銀子，太過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