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兩京風雲
第八章
說罷，周宣邁步準備出房。
李堅喜上眉梢，殷勤道：「林小姐遠路辛苦，在下有失遠迎。」
「就知道哭，那好，既然你不肯認錯，我也不敢留你，你該去哪裡就去哪裡，魏覺在廣陵，你可以去投奔他。」
所以周宣稍一解釋，李堅立即釋然道：「不打不相識，宣哥不必多說，小弟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成大事者不計前嫌，更何況現在是用人之際。」
李堅激憤道：「我明白，他就是想謀逆篡——」
周宣笑道：「不，三尺四尺容易讓人聯想到五痴遊俠，也太沒創意，我已給你想好了一個，就叫周小尖吧，小尖無壞棋，不錯吧？」
周宣問：「那傢伙這麼厲害？」
李堅趕忙還禮。
李堅十分感激，動情道：「宣哥，小弟能在江州結識宣哥真乃小弟的大幸，你我是生死之誼，弟在京城看似尊貴，其實孤掌難鳴，需要宣哥的幫助啊——宣哥，那個不是三痴嗎，真來做兄的劍奴了？」
周宣驚道：「哇，這麼厲害！」
周宣見三痴臉色似乎不大好，問：「老三怎麼了，是不是早上與那人對掌傷到了？」
有些棋手一輩子都無法逾越被上手讓先的差距。
李堅看著周宣的眼睛，問：「宣哥是疑心我那堂兄嗎？」
李堅略有些尷尬，說：「宣哥幫小弟解釋吧。」
周宣猛然想到一事，壓低聲音問：「堅弟，愚兄問過我那劍奴，他卻不肯說是誰指使他來刺殺你的，這是他們遊俠的義氣，我也不好逼問，堅弟你看誰會是幕後元兇？」
這日午飯後，范判官去翰林院報到，十大都護府棋戰主要由翰林院承辦，要把奉化軍的三名參賽棋士的名字報上去，分別是：古六泉、周宣、周三尺。
林涵蘊一步三搖地走出來，她穿上了周宣設計的「雲裳女裝」出品的新款冬裝，是一件長及膝蓋的雪白貂皮大衣，紅狐毛領，紅白相映，鮮明醒目，本來這應該配西褲或者光腿長襪，但要唐國貴族女子穿褲子似乎任重道遠，更不用說裸露小腿了，所以在周宣看來，林涵蘊裝束就顯得怪，但林涵蘊自己感覺良好，走路都淑女起來。
奉化都護府的豪宅臨湖而建，曲徑迴廊掩映在松竹花石間，樓、軒、亭、榭，金碧輝煌，錯落有致，是一
四痴說：「也沒什麼厲害，我不應該和他對掌，犯了揚短避長的大忌了，那傢伙是廣陵彭祖門的，練的是『長生不老掌』，說得好聽，其實是毒掌，我不和他對掌，三轉兩轉就能轉暈他。」
四痴聽周三尺這名字不錯，說：「那我以後就叫周四尺。」
※※※
周宣沒理她，自顧和李堅上船，他大致猜出羊小顰出現在李坤船上的原因了，肯定是她獨自跑出江州來找他，上錯了船，這個羊小顰雖然沉默寡言，脾氣其實很犟，年前曾和他提過一次要隨他入京，他沒答應，羊小顰當時也沒再說什麼，但很可能那時就拿定主意要跟來了，現在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失身？不過以她那外柔內剛的性子，若失了身恐怕不會是這樣子——
羊小顰還跪在那，來福和小茴香在勸她起來，說要上車了，羊小顰就是不起來。
周宣笑道：「不要急，我只要你幫我一件事就行，就是能給我一個機會，能在皇帝面前自辯，不要二話不說就砍我腦袋。」
李煜瞪了李堅一眼：「你有暇去迎接奉化來的船，卻不會迎接自己兄長嗎？」
周宣笑道：「那就好，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就能駁倒李坤，為堅弟你出一口惡氣。」
靜宜仙子跟在林涵蘊身後，嗔道：「涵蘊，忘了姐姐對你說過什麼了？」施禮道：「李大人，女道稽首。」
連同太子李堅帶來的上百隨從，周宣一行浩浩蕩蕩由聚寶門經武衛橋入金陵，沿青龍大街南行前往莫愁湖。
羊小顰搖頭，頭更低了。
李堅笑道：「我久居金陵，卻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好去處，當年林大人選此建房可真是獨具隻眼啊。」
李煜年已六十，鬚眉都已花白，依然神清目秀，風流儒雅不減，長眉一挑，問：「怎麼，坤兒省親回來了嗎？」
李堅忙道：「這個絕不會，父皇已經聽過兄的大名，弟去年一回京將你那兩闕《定風波》、《念奴嬌》詞呈獻父皇御覽，父皇酷愛詞曲，對兄之才十分讚賞，聽說兄要參加元宵棋會，父皇就說到時一定單獨召見。」
周宣直言說：「很有可能，但方才我那劍奴出現，我留心看了李坤神色，卻沒發現有異常，似乎不認識三
靜宜仙子倒不顯得驚奇，上次她派范判官去徐刺史那裡為周宣說情，就已經知道選秀使李大人的真實身份了。
周宣把她扶起來，給她抹了抹眼淚說：「好了，總算萬幸，你沒出事，快去洗個澡吧，臉上都成花貓了，小茴香幫你衣裙都準備好了。」
范判官道：「排名第四的黃星鑒就是此次棋戰最厲害的棋士了，下官只是粗通弈道，不知高手間如何分境界，只知道排名前五的大棋士可以讓排名后五的大棋士先甚至二子。」
周宣看著這小家妓哀哭請求原諒的樣子，原來那麼好潔的少女現在身上的衣裙沾著泥土，頭髮也是亂蓬蓬，這些天肯定連澡都不敢洗，不禁心生憐惜，嚇她也嚇夠了，現在該來柔軟的了，嘆道：「小顰，你不知道我當時在大船上聽來福說前面船上有個人象你，我是多麼的擔心嗎？我就知道你任性，怕你偷偷跑出來，沒想到還真是你，天幸這時就遇上了，若再錯過，你說你會怎麼樣？而我也要傷心死！」
林涵蘊聽說這個李永固竟是太子，小嘴張得老大，大眼睛成了銅鈴，半晌說不出話來。
莫愁湖原名橫塘，又叫石城湖，因六朝南齊國少女莫愁投湖的傳說，又叫莫愁湖，號稱江南第一湖，湖不大，方圓四、五里，堤岸垂柳，水中海棠，四時花木不絕，景色清雅優美，南邊就是鼎鼎大名的秦淮河。
周宣冷冷道：「羊小顰，在下面給我老實等著，別亂動，等下我再問你話。」
李堅悶悶不樂出了大興宮，心想：「要我去向他賠禮道歉，那不是送上門讓他羞辱嗎，哼，不去，李坤不肯來見父皇那就正好。」
「嗚嗚嗚——」
羊小顰「嗯」了一聲，出去了。
周宣和李堅走上都護府大船時，羊小顰碎步跟在周宣後面，臉上淚痕未乾，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周宣笑了起來：「你嘴還挺能說的嘛，我為什麼要出去十年八年，流放戌邊嗎？」
周宣走過去喝了一聲：「快起來！到了下處再和你算賬。」
周宣說道：「堅弟，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太子，唐國的儲君，你要有儲君的威嚴，李坤只是一個王爺，是你的臣子，你不必怕他，我知道他平時肯定很跋扈，
而周宣，古六泉自承不是對手，說周公子棋力增進神速，比當初與馮淵下那盤棋時至少提高了半個子的棋力，對於高手來說，增進半個子的棋力已經非常驚人，但即使這樣，和排名第四的黃星鑒相比，周宣還是明顯處於下風，應該是授先的差距。
周宣板著臉問：「這麼說以後我一走你還要跟了？」
李煜對自己親生兒子很嚴厲，對侄子李坤卻是極縱容，真是怪哉。
如果在平時，李堅看到曾折辱過他的三痴肯定會極不自在，就算看周宣的面不至於翻臉，但肯定心有芥蒂，但現在不同了，他剛才看到三痴和另一個小瘦子出手重挫李坤威風，這也等於給他李堅長志氣啊。
李堅跟著周宣走上都護府大船，一顆心還在「怦怦」大跳，暢快、憂懼交集，感覺天地都有點變色，回頭看，堂兄李坤已經率人離去，不禁又擔心起來，說：「宣哥，我這堂兄心腸甚是歹毒，他絕咽不下去這口氣的，他要對付你的辦法多得很，別的也就罷了，弟一力為兄承擔下，但若他真的去告御狀，父皇信他讒言，那可真的很棘手。」
「公子——」，羊小顰撕心裂肺地叫起來，跪著膝行追過來抱著周宣的腿，仰著梨花帶雨的臉，哀哀道：「小顰知錯了，小顰知錯了，求公子饒恕，小顰再也不敢不聽公子的話了，求公子不要趕我走——」
三痴淡淡道：「多謝主人關心，不礙事，夜裡要一壇酒，運運功就好了。」
周宣笑道：「堅弟，你的身份要瞞涵蘊妹妹多久啊？」
羊小顰這才起來，含著淚和小茴香坐到馬車上。
「你知錯了嗎？」
周宣問：「范大人，十八大棋士排名最高的是誰，來參賽了嗎？」
這幾日在船上，周宣、三痴、四痴分別與古六泉下過棋，四痴棋力比古六泉稍弱，下十局的話，四痴大
李堅強行將篡位的「位」字咽下，改口道：「兄放心，弟就是赴湯蹈火也要保兄安全，弟這就去見父皇，不要讓父皇聽他一面之辭。」
奉化都護府派駐金陵的顧長史帶著十余輛馬車來接，在金陵莫愁湖畔有一棟豪華府第，用周宣的話來說這就是奉化都護府在金陵的駐京辦事處，那顧長史就是駐京辦主任。
周宣問：「李坤那小子欺負你了？」
說話間，范判官從翰林院回來了，徑直來找周宣，說道：「周公子，這次元宵棋戰真是不得了，天下十八大棋士竟然來了十一位，基本上是每個都護府都有一名大棋士坐鎮，鎮海節度使最豪奢，竟然擁有兩名大棋士，分別是十八大棋士排名第四的黃星鑒和排名第八的陳星垣，這兩位都是廣陵人，合稱『廣陵二星』，棋力超群，鎮海護對此次棋戰冠軍勢在必得啊。」
四痴說：「還好是三哥替我接了那一掌，要是我的話，沒半個月好不了，只怕棋都下不成了。」
羊小顰從沒聽過公子用這種嚴厲的語氣和她說話，嚇得花容失色，跪在大船踏板一側，眼淚無聲滑落。
「哭什麼哭，難道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嗎？」
周宣點點頭，心想：「這樣最好，免得老三、老四被人認出給我惹麻煩，西湖孤山的林逋，這名字聽來好耳熟——」
周宣怒道：「你知道你這一走，要害得多少人擔心嗎！你可真是個禍胎，自滕王閣贏了你，我就沒有消停過，宋武設鴻門宴、鬼牙山遇山賊，前兩次不怨你，但這次莫名其妙讓我和皇帝最寵愛的侄子鬥上了，這不全是因為你的任性，我遲早被你害死！」
周宣見她鄭重其事拿出這麼一把小刀來，不禁失笑，心道：「這刀頂個屁用，看來那姓李的小子還沒打算用強，不然你這傻女孩就是死路一條。」嚴厲地說：「我臨行時怎麼叮囑你的，你竟敢不聽話，你出門時告訴了兩位主母嗎？」
「周宣哥哥、李永固大人，勞你們久等了。」
李堅正要分辨，李煜不容他分說：「定是你衝撞了兄長，致使坤兒心中不樂，快去景王府向兄長賠禮道歉，然後一起來見朕，
周三尺就是三痴，這名字是周宣給他取的，叫老三總不象話，棋諺雲：「棋長一尺，無眼自活」，那麼三尺自然更厲害。
李堅道：「是，兒臣一早卻迎接奉化都護府的船隊時，正看到王兄的船靠岸。」
周宣道：「嗯，就是這個道理，下棋也一樣，要充分發揮自己的長處，壓制對手的長處，尤其是對棋力相當的人來說，臨局應變的能力非常重要。」
羊小顰乖乖地走出去，卻又走回來輕聲問：「公子真的原諒小顰了嗎？」
李堅想去莫愁湖找周宣，卻又怕李坤趕來告惡狀，想想，就到後宮見母後去，母後上次也問起周宣這個人，因為鳳阿監帶了兩幅畫回來，母后對畫上人物的服飾非常感興趣。
羊小顰趕緊說：「不不，不敢了，小顰在家等公子回來，十年八年都要等。」
林涵蘊笑嘻嘻說：「你還迎到哪裡去呀，再遠迎就掉江里了。」
李堅說：「弟回京后曾追查過此事，卻查不出什麼端倪，只知道雇傭五痴遊俠作刺客只需去杭州西湖孤山上見一個林逋的人，由林逋來聯繫五痴遊俠，所以說如果真是我那惡兄雇傭的三痴，他們也不會見面，互不認識很正常。」
羊小顰象條小狗一樣抱著周宣的腿發出嗚嗚撒嬌聲：「是，是，小顰錯了，這個世上只有公子才是真心對小顰好，小顰是捨不得離開公子——」
「嗚嗚嗚——」
周宣看著她那哭腫了的剪水雙瞳，心生愛憐，捏了一下她臉蛋說：「第一次會原諒，記住，沒有第二次了。」
羊小顰先前是無聲流淚，這下子大聲哭泣起來，淚落如雨。
此時的周宣正在房中調教羊小顰，這小家妓跪著，容色有些憔悴，周宣問她怎麼來的，她就說了三個字：「上錯船。」
李堅見周宣、林涵蘊已經安頓下，當即告辭，他急著回宮見父皇為周宣辯解，覲見父皇時，未見父皇有慍怒之色，便問：「父皇，王兄沒來覲見父皇嗎？」
羊小顰搖頭，從腰間摸出那柄小刀，舉著給周宣看。
羊小顰偷眼看周宣臉色，見他臉含笑意，不象先前那麼冷酷了，這才安下心來。
四痴喃喃道：「小尖，小尖，這名字也太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