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一章 孤男寡女
周宣心想：「老三看來是廢了，以後無論是在棋藝或者劍術上都別想再有什麼長進了，還是老四有前途，早知道這樣就帶老四來，老四肯和我同車嗎？」
周宣探頭出車窗一看，林涵蘊一手攀著車門，跟著馬車跑，趕緊伸手將她拉上車來，問：「你幹什麼，頭髮都淋濕了？」
林涵蘊的腦袋鑽出來了，昏暗的車廂里她的兩隻大眼睛格外明亮，盯著周宣的嘴唇，說：「那不就是親嘴嗎？」
初夏時節，四野青翠，這日天氣晴明，遠山近樹如畫，周宣騎著「黑玫瑰」隨車隊已經走出很遠，送行的林黑山、四痴等人的身影都看不見了，忽然，一陣純凈高亮的歌聲拔地而起，好比極細的銀絲鑽入天際，又急速降落，起伏跌宕，迴環往複，如綵帶凌空飛舞，如煙花乍然怒放——
相隔不過數丈的前面那輛馬車裡，林涵蘊「格格」笑著說：「周宣哥哥，你不知道吧，我其實頂喜歡下雨，喜歡那種大雨，天好黑好黑的，雨嘩啦啦地下，打得屋頂噼哩啪啦，我小時候遇到這種天氣，就喜歡一個人躲進被窩裡，又害怕又高興。」
巳時初刻，信州侯府的車隊啟程，總計十輛雙轅馬車，五十名府兵也一律乘馬，浩浩蕩蕩，往宜州方向進發，送行的京中官吏俱已散去，只有林黑山、孫戰、孫勝兄弟、顧長史、
四月八日一早繼續趕路，天公真是不作美，從這天開始竟天天下雨，府兵們都穿蓑衣、戴斗笠冒雨趕路，周宣他們就鑽進馬車裡，從車窗外看雨景，這雨景起先看著新鮮，但幾天下來，誰都厭倦了。
車隊于次日午後到達丹陽縣，丹陽縣距金陵一百五十里，乃是富庶大縣，靜宜仙子要看延陵季子墓，車隊便早早在丹陽縣館驛歇下，周宣有皇命在身，是宜州、池州、歙州、信州、饒州、江州六州巡察使，沿途住館驛那都是白吃白喝不用付錢的，唐國驛站發達，陸路三十里就有一小驛，一百里有一大驛，公費旅遊，很是方便。
周宣微笑起來，林涵蘊說話挺有意思，指著窗外沉沉的雨雲說：「現在天也好黑，馬上又有一陣急雨鞭子一般抽過來了，你得打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
周宣又安撫了羊小顰和念奴嬌幾句，讓她們別再送了。
延陵季子就是春秋時吳王壽夢的第四個兒子季札，因不願繼承王位而隱居於丹陽，高風亮節，才華出眾，精於音樂和舞蹈，成語「嘆為觀止」說的就是他。
說說笑笑，回到館驛，丹陽縣令、縣丞等候多時了，設宴款待信州侯，周宣以勿擾民婉拒，就在館驛里飲「曲阿酒」，吃丹
整個南行的隊伍在這純美的歌聲里都好象凝滯了，過了一會，車轔轔、馬蕭蕭，才繼續前進。
周宣看著林二小姐白如香瓜的純凈臉色，咧了咧嘴：「要是摔到怎麼辦，道蘊姐姐沒罵你？」
周宣把四痴留在了京中，沒有個高手坐鎮，府中怕不安寧。
周宣探頭出車窗朝後面一望，後面那輛馬車就是靜宜仙子乘坐的，靜宜仙子正從車窗外朝前面看來。
此番南下，隨行的有靜宜仙子、林涵蘊、茗風、澗月、小茴香、范判官、三痴、藺寧、來福，奉化水軍將領祁宏率五十名府兵護送。
靜宜仙子道：「《左傳》上不是寫著嗎，公子札是吳王壽夢的第四子，禮制規定是長子繼位的，所以公子札堅決不受，要把王位讓位給兄長。」
雷聲過後，大顆大顆的雨點密集地灑落下來，打得馬車頂篷響得象敲羯鼓。
周宣被林涵蘊說得有點慚愧，說：「讀書，讀什麼書？沒知識的人才讀書！」
周宣說：「我不這樣認為，季札不是喜歡音樂歌舞嗎，我認為他是一個貪玩的人，不願讓王位拘束自己愛玩的天性，而且，還有重要的一點，《左傳》上沒有記載的——」
周宣搔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靜宜仙子坐回車廂，搖頭想：「
「罵人家老鼠啊！」林涵蘊翻了個大白眼，猛聽得「卡霎霎」一聲雷響，嚇了一大跳，看到車廂里有阿布送的駝毛毯子，趕緊抖開連頭帶身子全裹住，歪躺著縮成一團。
林涵蘊還當真了，問：「公子札的紅顏知己叫什麼名字？」
「不認得誰，只要看到姓周的就行。」
林涵蘊騎著「雲中鶴」，笑靨如花地與周宣並騎，上次從江州來金陵是乘船，比較悶，騎馬走陸路才新鮮，嘰嘰喳喳嘴巴不停。
靜宜仙子嫣然一笑，她知道周宣是信口開河，說：「女道知道那本書，名叫《周氏春秋》。」
眾人皆笑。
「周宣哥哥，你們祖上離開信州幾百年了，你回去還認得誰呀？」
驛吏得知是信州侯，極為殷勤，親自帶路領著周宣、靜宜仙子去看延陵季子墓。
周宣一笑：「道蘊姐姐，涵蘊在我這邊，沒事，等下就讓她回去。」
這是羊小顰的歌聲，這是世間至美至純的海豚音！
周宣這次去信州，從府上帶了五千兩銀子，還有小周后的五百兩金子摺合銀子五千兩，共計一萬兩，
周宣便講了一個《聊齋·嬌娜》，講到書生孔雪笠為救嬌娜一家被雷震死，嬌娜吐出修鍊的紅丸內丹，用舌尖渡到孔雪笠嘴裏——
林涵蘊在駝毛毯子下悶聲悶聲道：「好哎好哎，最愛聽周宣哥哥講狐狸精的故事，那麼多狐狸精，每次故事都不同。」
周宣展顏一笑，侃侃道：「季札定是有一紅顏知己相伴，象范蠡、西施那樣泛舟五湖，這種快樂又豈是王位能比的！」
林涵蘊又問：「周宣哥哥在哪本書上看到的？平時都沒見你讀書，你知道得還不少。」
林涵蘊天真道：「那人家聽說周侯爺帶著沉甸甸的銀子回鄉來認親，說不定會有很多人改姓周了。」
唐國開寶二十九年四月初六，集賢殿大學士、信州侯周宣離開金陵南下，取道宜州、歙州，前往信州祭祖，爾後再經洪州回到江州搬取家眷，周宣現在是朝中紅人，大批官員設帳都門，為周宣送行。
林涵蘊用手帕擦拭著臉上的雨水，笑嘻嘻說：「在我姐姐那裡太悶了，她在念經，念得我直打瞌睡，所以我就到你這邊來聽你說故事，我厲害吧，馬車不用停也敢跳下來。」
周宣頗感悶氣，三痴那傢伙有老婆了，棋、劍、蟲都不怎麼痴了，專痴他老婆，這幾天下雨，就和藺寧躲在馬車裡甜蜜，也不來陪周宣下
周宣正笑笑地想著老四的樣子，忽然聽到林涵蘊的聲音：「周宣哥哥，拉我一把。」
「罵了，我不聽。」林涵蘊說：「周宣哥哥你對我姐姐說一聲吧，我過一會就回去。」
周宣好羡慕鑽在駝毛毯子里的林涵蘊，特溫馨，便側躺在她身邊，說道：「涵蘊，我給你講個打雷和狐狸精的故事吧。」
「什麼？」靜宜仙子也甚感好奇，和林涵蘊同聲問。
這樣想著，靜宜仙子感到悵惘，收攝心神，開始誦《太清攝養經》，但心裏總是想著宣弟和涵蘊在一個車廂里的情景，道經念不下去，乾脆不念了，對著車窗外雨幕發怔，雨點密集的稻田、大黃牛、穿戴蓑衣的農夫，一幕幕都被拋在車后，靜宜仙子覺得自己的心也越來越遠，空空落起來——
傍晚時分，周宣陪著靜宜仙子來到延陵季子祠，見到了據說是孔子手書的碑銘——「嗚呼有吳延陵君子之墓」。
周宣騎著神駿非凡的「黑玫瑰」，拱手道：「黑山哥、兩位孫兄、顧大人，請回吧，最多三個月我必回京——老四，我這回可是慷慨解囊了，留了三道瓏瓏局給你，這三道珍瓏局都是極其複雜的，好好研究，希望六、七月間我回來時你棋藝大進了。」
林涵蘊問：「周宣哥哥，你說公子扎為什麼放著吳王不做，要來這裏躬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