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二十九章 君子遠庖廚
梅枝默不作聲，心裏異常失落，她心裏還是希望紅糖為她拚命的。
紅糖冷靜了一點，交給官府就好辦，謝家兄弟自會保他出來，到時再報仇不遲，不再破口大罵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嘛。
昨日被打斷腿的那幾個捕快直到今日下午才有人去報知縣裡，等縣裡派人用馬車將他們拉回縣衙，已經是夜裡酉時了，鄒縣令勃然大怒，這姓周的鹽商仗著誰的勢頭？打得他兒子重傷，又把這些捕快都打成這模樣，這還有王法嗎？即命縣尉法曹領兵前來捉拿。
李燾、來福等人都下馬牽著馬韁跟在三輛馬車邊上，只有周宣和三痴依舊騎在馬上。
三痴耳根一聳，低聲道：「來了！」
靜宜仙子趕緊坐回車廂，說：「宣弟不要親手殺人。」
周宣就又在那肥臀上打了一巴掌，說：「喂，賊婆，現在不是叫的時候，留點勁等下叫，紅糖就在十字壟那邊，等下我讓你叫你就叫。」
梅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後面肯定跟著大隊官兵，你的詭計休想得逞。」
「操！」
周宣問：「好漢看起來不是兇惡之輩啊，殺過人嗎？」
一行人進入十字壟山道，馬車顛簸得厲害，行駛得很慢，兩邊山陵將殘陽最後一縷陽光擋在了山外，山道間霎時間陰暗起來。
周宣跳下馬，一腳踢在這惡棍的嘴上，門牙踢掉兩個，滿嘴的血，周宣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在這恐嚇人，你就是頭老虎，我今天也要拔掉你的牙。」
周宣嚴肅道：「好好趕你們的車，這事與你們無關。」
紅糖在永豐鎮是第一能打的，自幼習武，雙臂有數百斤力氣，在九仙山曾經砍死過老虎，自稱「打虎紅糖」，一個人打十余余壯漢不在話下，見一團灰影撲下，來勢疾惡，趕緊連退數步，喝一聲：「死！」兩把板斧力劈而出，卻突然感覺手上一輕，砍了一個空——
周宣道：「不殺，會交給信州府處置，我先審問兩句。」命林涵蘊和小茴香上車去。
梅枝叫道：「紅糖，你快走啊，他們是官兵，你快跑啊。」
周宣打量著那手拎板斧的傢伙，說：「你就是紅糖，還提著板斧，學黑旋風李逵是吧？」
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周宣怒不可遏地在梅枝臀部狠擊了一掌，一隻灰色大鳥陡地飛起，直撲紅糖。
紅糖聽不明白周宣說什麼，對路邊喊道：「老牛，出來，看看是不是這傢伙？」
管事道：「奪回來不就是了。」與紅糖嘀咕兩句。
周宣道：「姐姐放心，我有這賊婆做擋箭牌，還有老三先生護著，老三先生有萬夫不當之勇，對
那匪徒迭聲道：「別割我耳朵，我說我說，牛管事帶來謝家六爺的話，要我們在這裏攔截一個姓周的鹽商，男的全部殺死，女的運到清源去賣給青樓——」
林涵蘊從車窗伸出腦袋，笑嘻嘻地聽著，覺得這女人很有才，罵了這麼久沒有重複，花樣百出。
周宣嘴角含笑，任梅枝叫，他有節奏地用刀身那肉臀上打著拍子，很是悠哉。
紅糖點點頭，手執兩把板斧，邁著八字步過來了，七、八個持刀執棍的匪徒跟在他身後。
李燾甥舅沒有回去，也在客棧住下，怕九仙山匪徒報復嘛。
三痴低聲問：「主人，動手嗎？」
只聽「鐺鐺」兩聲，鐵斧落地，紅糖手裡只剩兩截木柄，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腦門被拍了一掌，頓時眼冒金星，兩截斧柄都握不住了，晃晃悠悠站立不穩。
附近鄉民都驚動了，竟有人敢動紅糖的女人，這不是反了天了嗎，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啊，都擁過來看熱鬧，猜測是不是另一股強盜，據說建州那邊盜匪就很猖獗。
這時天已經昏黑下來，距永豐鎮還有六、七里路時，正遇范判官帶了四名府兵舉著火把來尋。
三痴叱吒一聲，手中玄鐵劍劃了一個大圈，八名匪徒執刀握棍的那隻手的腕部劇痛，刀棍脫手，每人手腕都是一道血痕，這下子知道厲害了，面面相覷，想逃——
三個車夫聽梅枝這麼一說，深為嘆服梅枝之智，都扭著脖子朝後看，卻見身後一片青嵐，哪有什麼大隊官兵！
這女人倒不傻，見周宣知道紅糖的大名卻沒半點害怕的樣子，有恃無恐那肯定是官兵了，這哪來的官兵？沒幾個人啊，怎麼謝家事先沒來通風報信？以前有官兵來圍剿，紅糖早早就會得到消息，回九仙山去。
來福走過去，踢了紅糖一腳，又在那伙匪徒身上搜出幾卷麻繩，叫道：「姑爺你看，他們還帶著繩子，是準備綁我們的吧？」
看來致人腦震蕩是五痴遊俠的絕招，上次四痴也是這樣對付皇甫繼勛的。
三痴走過去在紅糖腰眼踢了一腳，這下子紅糖渾身力氣使不出來了，破口大罵：「狗東西，我要剝你們的皮、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
周宣不答，騎馬「得得」趕路，梅枝也就閉了嘴，一聲不吭。
周宣本想親手割這禍害鄉民的匪首幾刀，剛才聽靜宜仙子那麼一說，覺得自己應該自重身份，自己還得弄絲竹、習茶道、吟詩作畫，是該遠離血腥，君子遠庖廚嘛，說：「老三
前方山道拐彎處，暮色蒼茫中走出十來個人，都是短衫草履，也不戴頭巾，頭髮披著，手裡或刀或棍。
周宣問范判官：「昨日被打的捕快今天沒帶人來捕我？」
范判官道：「未見動靜，下官也覺得奇怪，難道那些捕快一直被綁在樹上沒人搭理？」
三個車夫不敢再說什麼，默默趕車。
「你還真會賊還捉賊啊！」周宣在她大屁股上使勁打了一下，很肉感，嘲弄道：「我這就帶你去見紅糖，看他怎麼救你。」騎在馬上朝圍觀鄉民抱拳：「各位鄉親，我等不是強盜，紅糖才是強盜，我們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為什麼要怕紅糖這種強盜，鄉親們各自歸家，不要驚擾，我倒要看看紅糖兇惡到什麼程度！」說罷，「駕」的一聲，騎馬在前，三痴等人趕緊跟上，三輛馬車轆轆行駛。
周宣道：「大家下馬步行，跟在馬車兩邊。」
周宣一笑，請范判官代寫了一封書信，蓋上集賢殿大學士的鈐印，命一府兵持信連夜去見信州府黃刺史，讓黃刺史見信后立即來永豐鎮「永利客棧」，周宣不能再隱瞞身份了，這事必須藉助當地官府的力量。
梅枝惡聲惡氣道：「你想讓我引紅糖出來抓他，休想！」
三痴哪容得他們跑，一輪無影腿，將八人盡數踢倒，抬頭看，那個姓牛的管事正往路邊樹叢爬去，當即拾起地上一根粗木棍甩過去，木棍在空中不住翻轉，發出「霍霍」的聲響，不偏不倚砸中牛管事的後腦勺，牛管事身子向前一撲，就那樣趴在了山邊。
驛站的三個車夫得了驛丞的囑咐，要好生侍候這位周大人，這時見周大人抓了紅糖的相好，看那意思還要去找紅糖，也驚慌起來，其中一人道：「周大人，要抓捕紅糖得到縣裡請兵啊。」
紅糖喝道：「你給我閉嘴！」對周宣道：「聽到沒有，留下銀子放人，我不殺你。」
紅糖嘶叫道：「要將你們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梅枝閉了一會嘴，忽然問：「你們是官兵？」
周宣一腳踹在那匪徒面門上，叫道：「先把這夥人押到鎮上去再說。」
紅糖「呸」的一聲，一口血痰吐向周宣，周宣敏捷地閃過。
周宣笑了起來，這女人還算有點情義，說：「你看我這邊只有這麼幾個人，老弱和女子，紅糖不會這麼膽小，怕我們這幾個人吧？」
夏侯流蘇撩開車簾看三痴出手，兔起鶻落，眨眼功夫收拾了九個匪徒，沒一個人逃得了，而且沒有傷人命，夏侯流蘇自問對付這些人不難，但這麼乾淨利
方老頭越走越怕，說：「紅糖有一伙人的，老三先生只有一人，莫非，莫非這個周公子更能打？」
周宣抽出夏侯流蘇的那把「漏影刀」，刀身放平拍打著梅枝的翹臀，高聲道：「紅糖聽好了，你女人在我手裡，別東躲西藏了，滾出來吧。」
周宣道：「殺你污我的手，自有官府砍你的腦袋。」
仲夏時節，天氣晴朗，天黑得就晚，已經是正酉時分，四下里還是清清朗朗。
靜宜仙子聽不下去，出聲道：「宣弟，讓這女人閉嘴，太難聽了。」
梅枝臉朝下看不到打鬥場面，只聽一陣「辟哩啪啦」響，就再沒有紅糖的聲音了，急叫：「紅糖——紅糖——」
先前在路上周宣已經叮囑過宋江夥計和李燾甥舅，暫不要透露紅糖身份，免得客棧被看熱鬧的人擠得不得安寧，抓到了紅糖，必定轟動永豐鎮。
梅枝老娘的咒罵聲在後面糾纏了好一會，終於被拋在了後面寂不可聞，只有馬蹄聲在黃昏中零碎雜沓。
周宣冷冷道：「你也知道狠？你砍別人手腳時是什麼感覺？」
三痴落地，用足尖在紅糖左右膝彎連踢，紅糖雙膝一軟，正對著周宣跪倒。
周宣向方老頭了解「北霸天」鄒氏和「南霸天」謝氏的種種惡行，李燾在一邊筆錄，惡行太多，罄竹難書，就挑了民憤大的羅列了六條。
紅糖凶蠻成性，滿口噴血還在罵人。
梅枝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敢動我，紅糖早晚要你的命。」
范判官見周宣和兩位林小姐去了一整天還沒回來，心下擔憂，便趕來探看，見三痴和來福驅趕著一夥五花大綁的人，忙問究竟，得知謝家與強盜勾結，意欲謀害周宣和林家小姐，驚怒交集，舉著馬鞭劈頭蓋臉猛抽那伙強盜。
梅枝臉朝泥地背朝天橫在前鞍上，圓臀高翹，全身無力，掙扎不動，喊道：「娘，娘，快讓老蒼頭去找紅糖救我，這些人是強盜！」
紅糖獃獃看了一會，感覺熱血流到頸脖子，這才醒悟這是他的耳朵，驚怒道：「狗東西，夠狠！」
「舅舅！」李燾趕緊打斷方老頭的話：「你剛才也看到了，老三先生那麼大石頭都一劈兩半，怕什麼紅糖啊！」
紅糖歪嘴一笑：「你小子贏得太多了，這叫人家賭場怎麼開？這樣吧，留下三千兩銀子，放了我女人，我放你們走。」
眾人回到鎮上「永利客棧」，周宣讓人另用牛筋索將紅糖縛牢，梅枝也綁著關在柴火間里，其他匪徒則丟在前院露天下，店主人驚得目瞪口呆。
梅枝尖叫道：「紅糖不要出來，後面有大隊官兵
方老頭扶著車廂一邊走一邊問李燾：「燾兒呀，這周公子什麼來路啊，這麼明著和紅糖作對，我甥舅二人可不要——」
周宣道：「紅糖聽說後面有官兵，嚇得撒腿就逃，把你丟下了。」
李燾拍手道：「哈哈，老三先生太厲害了，一個打九個，不，十個，舅舅，你下來看看，全倒了。」
三痴是見慣血腥的，鐵劍從紅糖腦側斬下，至肩陡然收勢，劍刃一翻，一隻耳朵已經粘在劍身上，舉著讓紅糖看看。
宋夥計緊張起來，指著前面山口說：「周公子、老三先生，這裏過去就是十字壟，兩條山道十字交叉，謀財害命多在此地。」
梅枝的老母聽說女兒被人搶走，拄著拐杖趕出來，這老太婆白髮蒼蒼，卻沒半點慈祥的樣子，一副兇相，拐杖杵地「篤篤」響，聲音象夜梟：「誰敢動我家梅枝，不知道她是紅糖的人嗎？紅糖回來剝了你們的皮！」
周宣道：「范大人不必動怒，把這些人解到鎮上再說，還有，立即派人通知祁將軍，讓他把四十二名府兵趕緊帶到鎮上來，我們人手不夠。」
梅枝身子橫在馬鞍上，頭頸不能轉動，聽到聲音立即驚叫道：「紅糖，快跑，後面有大隊官兵！」
周宣哈哈大笑：「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點腦子！這就更考驗紅糖對你好不好了，自己的女人被抓，卻龜縮在邊上不敢出來，這種男人死了算了。」
紅糖清醒過來了，雙膀一晃，掙得身上麻繩「軋軋」響，象要綳斷繩索。
范判官當即命一名府兵快馬去上饒縣驛，讓祁將軍即刻帶人趕來永豐鎮。
靜宜仙子喚道：「宣弟，你是不是上車避一避？」
路邊樹叢搖動，周宣在謝氏莊園見過的那個管事鑽出來了，見到周宣，稍微有點尷尬，對紅糖道：「沒錯，就是這一夥，紅糖，動手吧。」
紅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罵道：「怎麼回事，這傢伙怎麼會抓我的女人來？後面真有官兵？」
夜裡亥時，祁將軍帶著四十二名奉化府兵趕到，剛坐定敘話，就聽客棧外人喊馬嘶，上饒縣尉親自帶著五十名馬、步弓手前來剿匪了，匪徒就是毆打捕快的金陵姓周的鹽商及其手下。
梅枝這女人很潑，一路罵個不休，威脅、咒罵，惡毒下流。
紅糖吼道：「可我女人怎麼會在他手上？」
周宣放緩馬步，看了看，兩山夾峙，中間一條崎嶇小道，和那次魏覺派府兵扮強盜在鬼牙山伏擊時的地形差不多，只是永豐的山都不高，樹木很茂盛，紅糖應該就藏在路邊山林里。
周宣掃視這九個匪徒，見其中一個臉
紅糖哈哈大笑，面有得色道：「永豐小兒夜哭，做父母的便說『再哭，叫紅糖抓你去』，你說我是兇惡還是良善？」
小茴香乖乖上車了，林涵蘊說：「周宣哥哥，我不怕血腥。」
梅枝這才知道紅糖已經被抓住了，嚇得不輕，她一直以為紅糖無法無天、強橫無比，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被打倒抓住了，這下子六神無主了，一個勁叫著：「紅糖、紅糖——」
紅糖兩把板斧一撞，「鐺」的一聲響，說：「真正殺人倒是不多，也就十幾、二十個吧，我喜歡砍人手腳，死又死不了，活著又受罪，那個更嚇人——」
周宣拔出漏影刀，扭頭見靜宜仙子也探頭出車窗在看，便道：「道蘊姐姐不要看，有點血腥。」
眾人都提心弔膽起來，一個個東張西望，生怕路邊樹叢里突然躥出兇惡的盜匪來。
周宣微微一笑，對李燾道：「讓你舅舅坐到車上去，後面那輛是空的。」說罷在梅枝腰間輕輕一拍：「賊婆，現在可以喊了，把你相好喊出來救你。」拍了兩下沒聲音，側頭一看，這女人紅唇緊抿，眼睛恨恨地瞪著他。
周宣奇道：「你怎麼不叫了，你不是很會叫嗎？」
周宣問那些匪徒：「牛管事怎麼交待你們的？在這裏劫住我們想幹什麼？」
為首一人身材比其他人高大，四十來歲，不胖不瘦，身穿黑布直裰，挽著袖子，手提兩把板斧，聲音粗嘎難聽：「梅枝，是你嗎？」
管事道：「別聽這鹽商唬人，哪有什麼官兵，司兵功曹要出兵我家四爺是最先知道的。」
周宣問：「那是嚇唬小孩的，我只怕殺過人的，你殺過幾個？」
李燾只好點頭說：「是，周公子很能打，打遍宣州無敵手。」
三痴、來福、驛站的車夫，還有李燾的僕人一起上來將九個匪徒捆得結結實實，把牛管事從那邊拖回來，牛管事已經昏迷不醒。
三痴一手一個將紅糖和牛管事丟到最後面那輛馬車裡，其餘人綁成一串趕往永豐鎮。
周宣道：「稍等，聽他說些什麼，你看我手勢，拍屁股為號，擒賊先擒王，先不要傷人命。」揚聲道：「牛管事，你這是何意，難道要搶劫我的銀子，開賭場怎麼能這樣？」
周宣道：「綁起來，再問他們一下，原先打算怎麼對付我們？」
其餘匪眾還不知厲害，想倚多為勝，發一聲喊，圍了上來，向三痴刀棍交加。
林涵蘊和小茴香從馬車裡下來。
紅糖口齒不清地罵道：「狗東西，有膽就將爺爺一刀殺了！」
三痴道：「自當護衛主人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