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冰肌玉骨

周宣道：「多謝老人家。」將馬系在磨坊前的樟樹下，與夏侯流蘇進到左首那個房間，只見一張竹榻，一張矮几，矮几上有一個黑甌瓷的茶壺、兩隻茶盞，幾個小拳頭大小的青皮梨散放在矮几一角。

周宣笑道：「流蘇，別搞得這麼哀婉，沒有最快樂，只有更快樂，我要你與我在一起，你爹爹我們二人一起侍奉供養，豈不是好？」

夏侯流蘇身子緊緊偎靠著周宣，羞喜不勝，只聽周宣吟道：

夏侯流蘇心兒一顫，臉不禁紅了起來，內心深處卻又有一種躁動的渴望，低低的「嗯」了一聲。

夏侯流蘇一聽，又羞又喜，細密的睫毛不由自主就扇動起來，羞顏笑靨，一時絢爛。

周宣回頭看著夏侯流蘇，微笑道：「流蘇，在擔心你爹爹是嗎？」

夏侯流蘇含著笑，不再問這事，卻問：「公子，那天夜裡你填的半闕詞後來可補全了沒有？」說著，輕聲唱起來：「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人未寢，敧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

周宣笑道：「還沒呢，明年三月讓來福去討債，來福現在應該還在信州建義莊和書院，年底會回江州。」

周宣在她手心搔了一下，微笑道：「別擔心，這不是夢，儘管眨眼。」

兩個人一前一後逆河而上，行了大約五、六里，周宣沒說話，夏侯流蘇也不知該說什麼，剛才她一時情熱，在爹爹面前大聲說喜歡周宣、要嫁給周宣，但現在想來，那實在是不可能的呀，她是非常愛周宣，但要她拋下爹爹跟周宣走，那她做不到，因為這樣的話她爹爹必受陳都護重責，甚至處死都難預料，而以爹爹的性子，是絕不可能背叛陳都護跟著周宣去唐國的。

周宣道：「你放跑了我和盤玉姣，陳思安是決不會輕饒你的，你爹爹也必受牽連，這樣我怎能心安？流蘇，我說過要讓你一生平安，我一定要做到。」

不遠處的岸邊應該有不少桂花樹，香氣一陣陣傳來，兩個人聞著這香味，偎依在一起，象是醉了一般。

夏侯流蘇望著周宣騎在馬上的峭拔背影，那是芳心所系，哪裡狠得下心掉頭就走！輕輕嘆息了一聲，騎著「黑玫瑰」跟上來了。

夏侯流蘇感著詞境，一時痴痴如醉，頭靠在周宣肩上，聽著水碓的「吱呀」聲，竟是特別的安心，彷彿有周宣在，她什麼都可以放下、什麼都可以打開，放鬆、放鬆，她睡著了。

周宣問：「你不累嗎？不想早點歇息？」

夏侯流蘇搖頭：「永不後悔。」

周宣道：「信我者得快樂！流蘇，憂心事暫不要放在心上，交給我去處理，我是有擔當的男子，決不會讓你父女倆為我受苦的——流蘇，我們難得在一起，就算明朝要各為其主、各奔東西，但今夜，我希望看到流蘇閃動著睫毛微笑，那樣子真迷我。」

周宣豈能讓夏侯流蘇就這麼離開，說道：「流蘇，等一下，我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對你說，跟我來——」說著，帶轉馬頭，逆著那條閩江支流向北而行，馬步舒緩，好似步月尋幽。

夏侯流蘇點點頭。

夏侯流蘇羞色上頰，心道：「公子能看透我的心思啊。」抽回手，拔出腰間短刀，取出一塊絲帕拭了拭刀刃，抓過一個青皮梨削起皮來，武藝高、手也巧，轉眼削好一個，遞給周宣，又取一個梨子，慢慢削著，低眉垂睫問：「公子，那晚流蘇不辭而別，公子真的不怪流蘇嗎？」

周宣道：「流蘇，我們去討一杯水喝，再看看能不能借宿一晚？」

瘦老頭沒注意來的兩個人當中有一位是女子，說道：「小老兒今夜要把這四擔穀子舂好，無暇睡覺，兩位公子自去左首那間房子歇息，茶水有，食物沒有，只有一些青皮梨，兩位不嫌棄的話，儘管食用，怠慢莫怪。」

周宣也走了下來，一起洗了手，又洗了一把臉，說道：「這水有點冷了，不然真想下水游泳，去年中秋前我在廬山一個小潭裡游水，水太冷了，後來大病一場。」

夏侯流蘇大羞，快步出門，聽到周宣跟了出來，心如鹿跳，慌慌張張道：「我要洗洗手。」前後一看，磨坊邊有幾級石階通向水邊，便走了下去，來到最下一級，河水已經齊著石階。

夏侯流蘇不由得伸手握住周宣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周宣，生怕一眨眼周宣就消失了，原來是夢一場。

來福、小茴香、三痴夫婦、還有靜宜仙子和林涵蘊姐妹……那一個個鮮明的形象在夏侯流蘇心裏掠過，從宣州到江州的千里旅途，種種可驚、可喜、可笑、可愛的經歷，點點滴滴匯入心頭，夜深人靜之時，夏侯流蘇在心底一遍遍回想那段難忘的旅程，而現在，她最想念的那個人就在她身邊，與她一同舉杯飲茶，這光景恍若夢幻。

夏侯流蘇臉一紅：「有點累，可是，可是不想睡，一顆心浮躍躍的。」

「我信！」夏侯流蘇鄭重點頭，她與周宣雖只相處數月，但就沒見周宣吃虧過，宣州、信州，一路行來，到哪裡不是一帆風順，這主要是公子他智謀過人啊，嗯，也許那次在馬回嶺小鎮外被她聽到對付陳思安都護的密謀，那是公子唯一的一次失策。

夏侯流蘇黯然搖頭，輕聲道：「流蘇會回到爹爹身邊，陪著爹爹。」

夏侯流蘇憔悴的臉浮起凄婉的笑容：「謝謝公子，與公子在一起是流蘇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周宣側著頭，看著夏侯流蘇甜美的睡相，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象飛倦了的蝴蝶一動不動，只偶爾受驚似的一顫，真是惹人憐愛啊！

兩個人並肩坐在石階上，脫了靴子和布襪，把腳浸在水裡，涼涼的，真舒服。

夏侯流蘇「撲哧」一笑，削好一梨，小口小口吃著，說：「公子，我們到外面走走吧？」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面風來暗香滿。綉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敧枕釵橫鬢亂。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夏侯流蘇眸子里閃過熾烈的神采，如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搖頭苦笑道：「公子，不可能的，我爹爹非常固執的。」

夏侯流蘇「嗯」了一聲，舉盞慢慢嘬著，雖是涼茶，但那股茶香依然讓她口齒留芬，有沁人心脾之感，不由得想起周宣在歙州鬥茶的事，微笑著問：「公子，那個曾達虔後來送了銀子來沒有？他的黃山茶經公子品評已經茶價翻了幾番了！」

周宣道：「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的事，讓我來處理吧，曲終奏雅，一定會有圓滿的結局，流蘇你相信我嗎？」

周宣笑道：「流蘇，你是不是常常吟唱我的詩詞？你爹爹說那闕『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是淫詞艷曲，幸好我解釋說羅裳裏面還有好幾層衣裳，不是光光的，不然你爹爹就要一矛捅死我！」

周宣把夏侯流蘇的一隻腳擱在自己腿上，撫摸她裸露的小腿肚，雪白、結實、修長，肌膚細嫩得如凝脂寒玉，說：「這就是冰肌玉骨啊——流蘇，那闕殘詞我一直無心續填，但是今夜我有了詩興，這詞是為流蘇填寫的，流蘇在我身邊，我就能續好——」

周宣道：「嗯，那是春心動。」

周宣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磨坊木房三間，右邊那間是有連機水碓的舂米間，一個瘦小的老頭正在舂米，幾籮筐穀子擺放在邊上，四根石杵藉助水力舉起砸下，此起彼伏，米糠的香氣瀰漫在磨坊間。

前面河邊傳來「吱吜吱吜」的聲音，象是有輛牛車在不知疲倦的行駛著，舉目望去，卻是一個水碓藉助水流不停地轉動著，水碓邊就是一個磨坊，還有燈火。

周宣「嘎吱嘎吱」地嚼著梨，口齒不清地反問：「流蘇以為呢？」

周宣叩門，自稱是福州城裡秋獵迷路的豪門公子，想在這裏求宿一晚。

一輪明月高懸中天，河面細波潾潾，銀蛇萬道，「吱吜吱吜」的水碓聲忽輕忽重，水流不息，它也不停。

周宣問：「流蘇會後悔幫助了我嗎？」

周宣端起茶壺將兩隻茶盞斟滿，鼻翼抽動了兩下，笑道：「這位老人家倒飲得好茶，這是建州北苑茶，口再渴，也莫要急，慢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