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妙賞
第七十四章 蠻語
郝隆道：「好，今日我只問一難，你若答得出，那我以後見了你繞道走，你答不出繞不繞道走隨你便，罰酒三升可也，郝某甚有雅量，不與你計較。」
眾人皆笑，記起上次陳操之難倒郝隆的金谷園豆粥題，都暗服謝道韞機敏，這下子郝隆不能取巧了。
郝隆臉色一紅，顯然被謝道韞說中了。強辯道：「我豈會問我自己的私事！」
郝隆頓時目瞪口呆。
桓溫及幕下諸僚聽郝隆說自己甚有雅量，都是暗笑，不過郝隆既這般說，顯然對這次問難甚有把握，眾人都期待郝隆會問出什麼疑難？祝英台又將如何作答？
陳操之笑道：「好運，我只識蠻語娵隅乃是指魚，偏偏郝佐治就問起這個，他若說別的，我也是茫然。」
此番問難交鋒雖不如上次郝隆問陳操之三難那麼精彩，但也足見謝道韞的機智。
郝隆大慚，避席而去。
陳操之沐浴時，小嬋為他取衣裳，問：「小郎君要穿哪一件？是幼微娘子縫製的，還是陸小娘子縫製的？」
謝道韞惱這個郝隆曾經譏諷她三叔父，三叔父雅量非常，不與此等人計較。她卻不必在此人面前謙遜，說道：「既入軍府，自當遵從。」
傍晚時分，陳操之、謝玄、謝道韞三人辭出將軍府，由軍府主簿魏敞領著去看軍府安排給謝道韞的寓所，這寓所三個月前便已備好，在鳳凰山南麓，與陳操之的寓所毗鄰。
謝道韞凝目一瞧，心道：「『
丁幼微上次讓荊奴、阿柱給陳操之帶來了她親手縫製的夏衫四套和秋衣兩套，陳操之又有陸葳蕤送的四套夏衫，小嬋取更換的衣裳時有時都不知道取哪件好，心想：「小郎君真是有福氣的，老主母不在了，有幼微娘子像慈母一般愛護著，現在又有陸小娘子愛著，嗯，真好。」
小嬋梗著脖子聽了一會，醒悟道：「這是祝郎君在彈琴啊。」又問：「小郎君要吹豎笛相和嗎？」
郝隆現在是騎虎難下，不問也不行了，大聲道：「取紙筆來。」便有執役取了筆墨紙硯來，郝隆用篆體寫了五個字——「娵隅躍清池」，說道：「祝掾可知此詩句之意？」
謝道韞便道：「哦，原來在座的都答不上來，那麼就請郝參軍問難吧。」
小嬋已從黃小統那裡得知操之小郎君要素食三月之事，晚餐便是精心準備的素食，素食烹調得當，亦極美味。
席間，謝道韞微笑問：「子重如何識得蠻語？真是奇哉！」
至於大閱戶人、實行土斷，這先要頒布土斷制令，讓各州郡縣根據土斷制令自行閱戶檢籍，一個月後再由巡查使複檢。那時查出的違禁私匿戶口者，將以雷霆手段予以嚴懲——
桓溫與陳、謝三人議事時，冷眼打量謝道韞，謝道韞粉敷得厚，不知容貌如何，但瞧起雙
郝隆捻須不語，目視謝道韞，面有得色。
謝玄看著阿姊謝道韞，見謝道韞點了點頭，他也就答應了。
陳操之上到二樓書房坐定，小嬋與來德侍坐，說起秦淮河畔營建宅第之事，陳操之道：「明年下半年東園可竣工，那時就可以把嫂子還有宗之、潤兒接來了，嗯，青枝也接來，年底讓來震回錢唐。」
桓溫略一沉思，說道：「讓陸始主持土斷亦無妨，若他枉法徇私，再另換他人。那時正可雷厲風行。」桓溫對陸始一向不滿，因陸始是三吳士族首領，桓溫隱忍，而這次若能借大土斷挫折陸始，正合桓溫之意。
謝道韞甚是快活，微微含笑，說道：「郝參軍此題把西府諸公都難倒了，我不好答，但不妨猜上一猜——」
陳操
晚餐后，陳操之、謝道韞、謝玄三人飲茶敘話半晌，謝玄、謝道韞便告辭，陳操之送至院門便止步，知道謝玄少不了要到鄰舍與其阿姊謝道韞密談一番。
郝隆道：「在座的人答不上來，自有他人能答上來。」
王坦之諸人都不識得此詩何意，紛紛問：「娵隅是何物？」
謝氏的兩名部曲、還有柳絮、因風二婢和兩名僕婦已經在收拾房舍，謝道韞婉辭了魏主簿安排的廚娘和洗衣婦，謝道韞自然不能讓外人與她共處。
陳操之面露微笑，暗贊謝道韞善能造勢，郝隆尚未發問就已落了下風，而謝道韞即便答不上來，眾人都只會責怪郝隆出題太偏，是有意刁難。
郝隆道：「你猜，你猜。」
謝道韞「嗤」的一笑，梨渦乍現，問：「當真？」
陳操之道：「任意取之。」
已任考功兵曹佐吏的來德聽說操之小郎君回來了，特意從子城趕來拜見，來德不比冉盛需要嚴守軍規，他來去比較隨意。
有人答道：「郝參軍乃蠻府參軍，說的自然是蠻語。」
謝道韞道：「娵隅躍清池，娵隅者，魚也——郝參軍，我猜的可對？」
小嬋過來向謝玄、謝道韞施禮，笑容可掬道：「謝郎君、祝郎君，我那邊已備好了晚餐，請兩位郎君與我家小郎君一起用餐吧。」
未時末，筵席散，桓溫留陳操之、謝玄、謝道韞三人議事，陳操之先向
桓溫與謝玄三人又議了一會，決定並官省職一事由王坦之會同郗超辦理施行，各州郡長吏要將其屬吏三減其一，那些清貴散職亦減去一半，所謂清貴散職都是朝廷為安撫士族子弟而設立的，領國家俸祿卻整日優遊無事，是以服散、飲酒、清談成風，遇事時又好發議論，使得政令難行，桓溫如此大刀闊斧地並官省職，一是這的確有益於國家，二是他要樹立個人的威望，他要讓南北士族明白，他桓溫是唯一可以左右政局之人，桓溫認為他現在可以對南北士族恩威並施了，拉攏一批、打擊一批——
謝道韞心念陡轉，談儒論玄、引經據典，她有何懼？縱論時事、出謀劃策亦是她所長，怕的是郝隆會效仿上回陳操之以金谷園豆粥來問難，那樣生僻的典故確實防不勝防，郝隆可謂吃一塹長一智，現在想必是要以子重之矛來攻我之盾了——
陳操之點頭道：「當真。」
正說話間，聽得鄰舍傳來「淙淙」琴聲，高音纖脆如風中鈴鐸、中音清潤如擊玉磬、低音柔和如幽澗鳴泉，琴聲甚美——
謝道韞料想這「娵隅」乃是方言，但究竟是何物卻是不好妄猜，正這時。耳邊傳來木案輕叩聲，
眾人見郝隆那副模樣就知祝掾猜對了，大笑，便有人問：「以娵隅為魚，不知是何地的方言？」
謝道韞搖著頭笑道：「古有宋人守株待兔，今有陳子重只識一字蠻語難倒蠻府參軍，真是奇事。」
郝隆把酒盞往小案上一頓，瞪著謝道韞道：「祝掾，你想履行慣例？」
郝隆上次刁難陳操之不成，反受挫折，大失顏面，這次祝英台來，他原沒打算再行什麼軍府慣例來向祝英台問難，祝英台後生小輩，名氣不如陳操之，勝之不武，輸了就更丟臉，郝隆雖是狂生，官職又是蠻府參軍，但也不是一味只會蠻幹，也知審時度勢，今日宴會他是只準備飲酒的，不料他想安靜卻不可得，這祝英台倒先向他挑釁了，滿座中人都一齊看著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謝道韞道：「郝參軍要問的或許我會答不上來，不知在座諸公除了郝參軍外能沒有答得上來的？」
小嬋取了一套丁幼微縫製的夏衫讓陳操之換上，用粗布巾為陳操之弄乾頭髮，就那麼披散著。
謝玄道：「陸氏乃三吳門閥，由陸始主持土斷，只怕其會寬於南人而猛於北人。」
謝道韞道：「若郝參軍問的是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的事，諸如郝參軍問我郝某生平作詩幾首？郝參軍名氣雖大，尚不足以流芳後世，所以那樣的題讓人如何作答！」
來德、小嬋甚是高興，小嬋道：「青枝年底就要生孩子了，日子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