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滅趙
第二十四章 血色危城
時光流逝，激情未熄。
秦王萬分詫異。
趙姬忍耐不住，又開口道：
「趙姬。」秦王忽然想起了什麼，情不自禁地叫著。
趙姬憤怒地說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拯救天下百姓？！」
「不，他只是把我送還陛下。」
「……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看著我，想想那話。陛下說過，統一天下的軍隊，是拯救百姓的軍隊。」秦王痛苦地低聲說道：「趙國另當別論。」
終於，秦王說道：「……知道。」
夜幕降臨。
良久，秦王愛憐地問道：
秦王低頭不語。
趙姬雙目一亮，臉上煥發出神采，深情地投入秦王懷中。
「我無法面對秦軍攻入邯鄲，我不能看著趙國滅亡，另外，我還要去救那些孩子，我這就去向趙王轉告陛下的意思——去救孩子們。」
他的身子微微一顫，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這是她的故鄉，垂死的故鄉。
雖然燕國太子寄來了投降信，以交出趙姬為條件請降。但滅燕是既定的目標，而現在秦王所想的只是如何引大軍攻破趙國首都邯鄲。
希望又少了一分，趙姬面色愈加灰暗，沒有言語。
將軍們一驚，紛紛搖頭：「太子殿下，夜幕馬上降臨，不如連夜偷襲敵軍。」
趙姬接過來，無言地撫弄了片刻，輕輕行了一禮，便又默默地轉頭離去。
一陣莫名的孤獨襲上嬴政的心頭，剎那間，他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還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弱不禁風的孩子，那個「膽小鬼嬴政」。
「別胡說。另外，燕丹找到滿意的刺客了嗎？」
趙姬追問道：
秦王沉默不語，等著她的下文。
「太子現在何處？」
秦王興奮異常，輾轉難眠，便悄悄起身，騎上心愛的白馬，獨騎出了營門。順著山勢信馬而行，不覺進入一片松林。戰火暫時還沒有燒到這裡，四野裡瀰漫著潮濕的霧氣和空氣的清香，絲毫也嗅不出戰爭的氣息。不知走了多遠，白馬
說完，趙姬撩起耳側的秀髮，讓秦王看她的臉，潔白姣好的臉上那醜陋的刺青極不相稱。
箭石如雨般從城牆上落下，秦軍則舉著巨大的盾牌迎上前去。
傳令兵看見趙姬，滾鞍下馬，單膝跪地，高聲稟報：「邯鄲城外數里已為秦軍佔領，路已阻斷，無法通過。」
雲梯用巨大的釘子打進城牆，秦軍士兵抱著必死的決心前仆後繼地援梯而上。攻城的樓車已全部運到了城牆下，樓車上的秦軍弓箭手以強弓硬弩與守城趙軍對射，掩護攻城的步兵，一時間，箭矢如流星般射向守城的趙軍。
秦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趕忙走出陰影，與趙姬面對面站著。
「因為我是你的逃犯。」
趙姬也認出了秦王，先是一楞，而後驚呼了一聲「阿政」跑過來抱住秦王，就像找到了最後的依靠，緊緊地抱著，久久不肯鬆手。秦王只覺得熱血沸騰，也忘情地擁著趙姬。
那火光像一條長龍，正慢慢地向邯鄲城移動。
死屍都已焦黑，面目難辨。滿面塵埃的趙姬帶著侍從匆匆趕到了城牆下，撲面而來的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中人欲嘔。勉強掩住口鼻下了馬，繞過已倒了半邊的城門進入城內，只見煙霧瀰漫，牆倒屋坍，一片淒涼。趙姬滿眼憂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收起護身符，秦王又展開使者遞上的信件仔細觀看，一絲微笑爬上了嘴角。「燕國要獻上趙姬請降。現在滅燕已易如反掌。」
打發走了使者，秦王欣喜若狂，信步踱出帳外，仰視蒼穹。
她猛然拉住韁繩，駿馬四望。
此刻在趙國祖廟前的台階上，堆滿了趙國的禮器。
……
燕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下丘陵，臉色蒼白，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再沒有來路上那種慷慨激昂的豪情。「秦軍太強大了！」望著丘陵後方駐紮著的幾萬燕軍，燕丹不由得慨嘆
那是圍城秦軍的松明燈。
「說什麼小時候在趙國受侮辱，所以要滅趙國。你可知道，我之所以要刺青，正是代趙國百姓向你謝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得到你的諒解，免去他們的災禍。」
趙姬目光閃爍，急急說道：
趙姬下定決心，突然撥轉馬頭，叫道：「回去！回邯鄲！」
趙姬更顯憂鬱。
距離趙都邯鄲還有數十里的沙丘城下，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激戰，屍骸遍地，一片狼藉。
一陣急促的軍鼓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秦王縱馬出了松林，登上一座小山丘，凝望著夜色漸漸散去的邯鄲郊野。廣闊的原野上，火光閃爍，好似無數星星墜落在人間。
人影一動不動，彷彿正仰視著月光沉思著什麼。
秦王一時語塞，想起小時與趙姬一同在趙國放牧的快樂情景，鐵青的臉色也稍稍平和了下來。
秦王在馬上極目遠眺，注視著火光的動向。
「救趙國百姓是趙王的義務，而非我之義務。」
趙姬彷彿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猛地離開秦王的胸膛，盯著他，眼中滿是驚恐，喃喃地說道：
只向秦王求助還不夠，不能自欺欺人地將希望放在那些殺紅了眼的秦軍身上，自己應親手去拯救那些小生命。
來到一個馬廄處，侍者牽過替換的馬匹，換上鞍轡。趙姬則站在高處環顧周遭。昔日繁華錦簇的城市已不知去向，餘下的只有燒不完的熊熊烈火。
沉思了片刻，燕丹回頭對將軍們道：
回燕國的道路似比來時更加漫長。趙姬和隨從們正騎著馬，緩緩行進在回燕國的路途上。趙姬容額憔悴，神色黯淡，一步三回頭。本想去邯鄲面見趙王，但還沒到城下，戰鬥已經開始了，為了躲避亂軍，她們只得放棄了進邯鄲的念頭，但心中卻實在放不下那些趙國的孩子們。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秦軍良心發現，不去傷害那些趙國的孩子，但她心裡知道，
「不，我非去不可。」趙姬堅決地搖了搖頭，神情嚴峻，轉身從侍者手裡接過韁繩，翻身上了坐騎，驅馬走向火中。
隨從注視著灶洞，輕聲稟道：「小姐，太子殿下的軍隊似已撤退。」
四外是燃燒著的原野。
只見漫山遍野都是黑盔黑甲的秦軍，如烏雲般壓覆著遠山近丘。靠西面豎著一面王旗，三軍已紮成銅牆鐵壁般的陣勢，軍容整肅。燕丹呆立半晌，遠處沒有一絲聲響，靜得甚至能聽見旁邊蜜蜂撲翅的嗡嗡聲，令人生懼。一陣號角忽從遠處傳來，燕丹不禁感到渾身戰慄，再望向不遠處的邯鄲城，城牆上沒有一個人影，令人害怕的寂靜，似乎城池早已淪陷。死一般的寂靜。
秦王自覺理虧，側過頭去，避開她的視線。
「我不是為此事而來。」
趙姬再次開口：「我理解你恨趙國的心情，但當你遭受不平時，保護你的不也是趙國百姓？趙國的百姓並沒有對不起你，她們何辜受你殺戮，你可還記得太后、我、趙國的鄉親們，過去都曾稱你趙政。」
說到此頓了頓，繼續道：
「只有恨，無法成為天下人之王。得了天下，還應愛天下之百姓。無論哪國百姓，都要當作自己的子民來愛護。現在趙王已下了命令，如果城破要殺死所有趙國的小孩殉國，無論如何，請你救救那些孩子們！若救了小孩，趙國百姓乃至天下百姓都會擁戴你。」
攻城的烽火終於在拂曉時分燃起，滅趙的最後一役開始了。
趙姬又追問道：「知道嗎？」
「我是為救趙國百姓而來，現在趙國百姓已經家破人亡，你說過要讓百姓幸福生活，不是這樣的，邯鄲百姓已絕糧，開始吃死馬和人肉……」
滅趙前夜，山野出奇的寂靜。
趙姬條件反射似地輕輕推開秦王，神情淒黯，低聲道：
秦王也憤怒了，高聲道：「趙國是侮辱我雙親，讓秦國太子放牧之國。」
梯子上端不斷有秦軍被趙軍的長刀砍落下來，但後面的兵士潮水般不斷湧上。終於，在數十里長的城牆上，開始出現了秦軍的身影，城牆上的肉搏戰開始了。
邯鄲以東，丘陵綿延不絕。燕太子丹和十幾位將軍登上了其中的一座丘陵，遠遠地眺望著邯鄲平原。
「肯定是往這條路上走的。」
秦王緊跑兩步，把手中捏著的護身符又一次塞給趙姬。
……
燕丹這樣說著，向遠處望去，戰火正在邯鄲郊野上蔓延開來。
在聲勢逼人的秦軍面前，燕國大軍不戰而退。
不遠處似乎立著一個人影，秦王輕撫愛馬的鬃毛，大白馬似乎完全領會了主人的意思，靜靜地站著，不發出絲毫聲息。秦王緩緩地反手拔劍，輕抬腿，甩鐙離鞍下了坐騎，借著夜色和松林的掩護，躡足向前摸去。月色朦朧，現在可以清晰地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趙姬駁斥道：「難道你不喜歡那段放牧的生活？」
皓月當空，秦王的心情清澈如水。
烈焰熊熊，血光四濺，悲聲不絕，孩子們失去了往日的天真歡笑，只是默默注視著正被毀滅的家園。
意外的答覆。趙姬彷彿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她就像看陌生人似的，眉頭緊皺盯著秦王。
「這兒距戰場太近，我們還是速速退回為好。」一名老侍者進言道。
秦王緊抱住她，耳語道：「姬，請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
「送還來，為何？」
遠處傳來秦軍的戰歌，秦軍已經作好了最後的攻城準備。
數百名孩子身穿白麻喪服，手牽手走出祖廟。
月光射向趙姬蒼白的面孔，目光中充滿了期盼和哀求，秦王似乎有些動搖，但仍舊默不作聲。
趙姬正色道：
「從速撤退，不許有任何聲響發出，否則，嬴政從此生了戒心，荊軻就再無機會入秦。」
秦王慢慢靠近，藏身偷窺。
接著，他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向趙姬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直到又見到
秦王盯著懷中趙姬的臉，那憂鬱而憔悴的面龐上掛著淚珠，猶如帶雨的梨花。
「趙姬！」秦王驚叫一聲，那人影聞聲轉過身來，可不正是趙姬。
突然，路旁出現了一排大洞，有數百個，不，比這還多。被熏黑的埋鍋做飯的灶跡，一直伸向去燕國的方向。
「不知行蹤。」傳令兵答道。
秦王就這樣久久地木然而立，不覺拂曉將至。
與攻韓不同，這次秦國是全軍出擊，蠶食趙國，逐漸向邯鄲逼近，現秦軍已圍困邯鄲城池。對趙而言，大半河山已經淪陷，早已不再有生存的希望，如何保持尊嚴而死，這是唯一剩下的問題。
想求秦王拯救的故鄉，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但一切還沒有結束，至少還有一件可做的事——救活趙國的孩子。
「下令撤退。」
「怎麼回事？燕丹用你來耍弄我嗎？剛才送來了我給你的護身符，作為憑據，現在你卻出現在這裡。」
秦軍陣內，士兵們燃起松明，燈火輝耀半空。一匹馬疾馳而至，馬上人高舉令牌，士兵們忙閃出一條通路，使者策馬奔向軍帳。軍帳中，秦王正在批閱奏摺，不久，使者進帳，呈上一個絹囊。秦王打開一看，又驚又喜，裡面正是自己自幼不離身的護身符，分別時贈給趙姬之物。
想到危在旦夕的孩子們，趙姬一刻也不能再等待，掙脫秦王的懷抱，轉身便走。秦王無力挽留，只能默默目送著她很快地消失在薄霧籠罩的松林盡頭。
話音未落，燕丹已怒聲斥道：「你想送羊群進狼窩嗎？無意義之舉，只會徒增戰死者。」言罷，轉身上了自己的戰車，失望地離去。
突然，一匹馬從火中躥出，一名傳令兵滿臉煙塵，飛馳而來。
聽著隨從的自言自語，趙姬回想起故鄉。
秦王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
城中鐘聲大作，形勢危殆，四城開始起火，趙軍已開始自焚邯鄲。
在撤退的路上，燕丹又悄聲傳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