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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福姑登城的本多家武士雖然引以為傲，但在看過大坂城及聚樂第的福姑眼中，怎麼看也不過是座鄉下城堡。

「正成君現在和我已如路人。他如果真是個武士，做夢也不該想到要靠女人而出人頭地！」福姑的口氣斬釘截鐵。

「知道。」

一名老婢女迎了出來，帶引一行人進入室內。這是產房，也分上、中、下三廳。一進屋，濃郁的伽羅香撲鼻。在上廳裏，著鮮色衣裳的婢女圍著一個全身素白的女人，她就是阿江與夫人。產期未屆，上廳還未鋪褥，屏風之類也收到角落。

當日，福姑被領進西城外的一棟武臣住宅，換下旅行裝束。這是本多佐渡守正信的家。

「光是建坪就有六萬八千坪哩！」

「是嗎？」他微微頷首：「妳是稻葉正成的妻子吧！」

福姑心裏才想往後這個制度必須建立，又發現眼前小孩似乎特別多，男孩女孩都不到十歲，在廊下客廳裏跑跳，任意嬉戲。

福姑已經開始顧慮德川家的前途了。

福姑被領進西城外殿，引導人換為內殿武士。進得城內，才發現工程之繁複，從走廊看到的每個房間的門扇繪畫及銀雕欄杆，都非常華麗。她穿過一個房間，本多正信和四名年輕武士以目迎接。經由正信的介紹，得知他們是秀忠的重臣酒井忠世、大久保忠鄰、土井利勝、安藤重信，年紀皆三十許。

阿江與看也不看秀忠和本多正信，只管盯著匍匐至下廳中央的福姑。福姑感覺那視線有如針一般，進江戶城以來首次感到無以名狀的戰慄。

然後，由正信親自帶引，轉進一間類似二条城黑書院的大廳裏。德川家似乎不太講究規矩，上下之禮不嚴。在走廊擦身而過的武士，都還像在前線陣營裏各站各的，與華麗的宮殿不太對稱。福姑心中不覺認為：「這些得改進才是！」

當這建坪合計十六萬八千坪的城郭群出現時，可以說德川的基業已完成一半。

正信端正坐姿，直視福姑，一股壓迫感籠罩著福姑。

「我們都老了，來日無多，萬一死了，也不希望天下大亂，德川的權勢必須守住，為世人為萬代，必須停止無盡的殺伐，因此，德川幕府絕不能只是短暫的天下！」他的眼光又恢復慈祥：「不僅主公，連我也想看到三代將軍的盛世，可是，歲月恐怕不允許了。」

西城是主城西邊用新土磚蓋起來的新城，簷頂聳著飛魚。

「哦！」正信表情茫然，「妳在桑名宿站時就這樣對他說嗎？」

（連內殿都像鄉下大屋！唉！）福姑悄悄地歎口氣。

福姑雖然垂著眼，但仍有餘裕觀察秀忠。他和正信一邊談著鷹獵的事，一邊跨過內外殿交界的御錠口。令福姑吃驚的是，持刀小廝也跟著跨入內殿。在大坂城或聚樂第，甚至一般藩侯家裏，十歲以上的男子，除了家人、親戚及長老武士外，都不准進入內殿，持刀小廝在御錠口也換由婢女拿刀，過了中庭，幾乎很少見到男人的蹤影。

本多正信裝著假牙，因此講起話來有點不清楚。他的頭髮半白、身長如鶴，大概是眼疾的後遺症，有一隻眼灰濁濁的。他目光柔和地說：「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妳既然入了內殿工作，一定會聽到些德川家的秘密，不論好壞，都不能洩漏出去，知道嗎？」

「主城將來也要翻新吧？」

「謝謝，我沒有任何要求。」

福姑再度覺得任務重大：「哪裏！」趕緊還以平伏之禮。

「我也認識正成……呃，他有沒有說甚麼？」

福姑悚然一驚，他竟然知道這事，顯見一路都有眼線同行，正信故意說破，等於是警告她今後要謹言慎行。

「他知道妳來江戶的事嗎？」

家康年事雖大，但性趣仍高，五年前生下九子五郎太丸（義直）、三年前生下十子長福丸（賴宣），去年又生下十一子鶴千代（賴房）。秀忠自己也有子子姬、勝姬、初姬三個女孩，長女千姬去年嫁給豐臣秀賴，人不在江戶城。家康父子六個小孩加上十九個同年的小廝，吵鬧起來非同凡響。

正信舐舐牙齒，自言自語地說：「德川基礎尚未紮穩，因此要費心採取各種手段，請妳來是其一。如果生下來的是男孩，就是第三代將軍，如果是女孩，對德川未來也有很大的作用，希望妳能好好照顧。」

（此時若掉以輕心，恐怕招致危險！）

「福夫人，一切仰仗妳了！」

等到主城開始改建時，西城就暫充王城，幕府官員都將移到這裏辦公。目前這是將軍世子大納言秀忠的居城，將來則可能是家康隱居的地方。

「明天再晉見大納言，今天就在這裏歇息吧！」

他的口氣很平常，但是另一隻不濁的眼睛卻透著精光。他大概是指稻葉正成念念不忘的關原之債。對德川家而言，要用福姑，就無法避開這個問題，索性及早處置。或許在本多正信宅裏耽擱一夜，就是家康的指示。

福姑斂容坦答：「是。」

「我知道。」

「聽說先要挖壕，築起石牆，打穩地基後再動工建殿。可能要十萬坪呢！有五層城樓，像這麼大的工程也許要四、五年，如果各個藩侯又競相出力的話，也許一、兩年就蓋好也說不定。」

「是的！」

福姑趕緊正跪，平伏在地，但秀忠說：「不必多禮！」說完，和正信並肩入旁廳。

「妳一定很驚訝吧！」正信苦笑地向福姑解釋：「主城的內殿太粗簡了，所以將軍家的幼子都住在這裏，小孩多了難免吵鬧。」

他就是秀忠。

進了大廳，本多正信不待小廝通報，即在下廳喊道：「福夫人來了！」隨即進入中廳。這時，上廳的一個年輕武士站起來說：「進來吧！」

他言語間透露出老臣的忠義之心。

「還有一點，妳有甚麼事，不可以直接向將軍、大納言或是夫人提出，要透過我們年寄眾，我們一定儘量幫忙！」他的口氣淡淡地說：「妳還有甚麼問題，不必客氣，儘管說，例如薪水，還有留在美濃的孩子。」

正信是幕府年寄眾（後來的老中）之一，深得小他四歲的家康信任，可謂心腹中的心腹。家康上京時，由他代理江戶城城主。

轉了幾彎，秀忠和正信在最邊間的門口停下，持刀小廝走進前面的小房間等著，孩童的吵鬧聲傳不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