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局》第三章 竹千代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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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竹千代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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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尼婢現身說:「孩子交由我來撫育吧!」她接過孩子,回到房間,交給上廳的民部卿局。這期間,阿江與夫人已從產台移到褥中,並不躺下,而是靠著重重棉被撐坐著,以免產血逆流。石濱在旁扶侍。民部卿局抱著嬰兒,走近產褥,向累癱了的阿江與夫人耳語:「夫人請餵乳!」阿江與睜開眼,露出疲倦的笑容,把嬰兒緊擁在胸前,做出餵乳形式。
哇哇大哭的嬰兒終於由民部卿局抱到福姑手上,福姑熟練地把乳頭湊近他嘴邊,他立刻停止哭號,急急吸起乳來。那豐滿的乳房像是愈吸愈大,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福姑胸前。
數天前,福姑突然問她說:「夫人好像不太滿意我。」
一根純白的箭隨著撕裂空氣般的刺耳尖聲射出,這是蟇目箭。箭如鏑矢,但箭尖繫著一個開有九個類似蟾蜍眼孔的長圓形鏑,射出時會發出很大的響聲,據云有驅魔伏妖的功效。
福姑孤伶伶地端坐在下廳,乳頭還殘留著嬰兒吸吮的觸感,她像鼓舞自己似地:「我一定要把幼主撫育成出色的三代將軍給大家看!」
「哦!在那裏,我看看……」
興奮的歡呼在產殿內此起彼落。福姑也按捺不住心情的興奮。既是男孩,那就是三代將軍了,她的責任將更重了,同時也更有撫育的價值。她敞開衣領,擺好隨時可以餵乳的姿勢。
一陣響亮的哇哇啼聲劃破靜寂。時為慶長九年七月十七日巳刻(上午十時)稍前。
福姑縮著高大的身子,又羞紅臉。不知是關東女人特別嬌小,還是阿江與夫人身邊不置比自己高的下人,因此福姑在內殿顯得鶴立雞群。她雖然駝著背,想使自己看起來矮些,但在走廊與其他婢女擦身而過時,她們總是立刻閃到一旁讓路,以恐懼好奇的眼光目送她經過。她們也學著阿江與夫人,絕不和福姑親近。福姑有如隻身陷入敵營般孤立,她不停地想念勝夫人,可是勝夫人要下下個月才回江戶。而今,除了民部卿局外,她真是別無所靠。
「不會的!」民部卿局臉色疲憊地回答:「夫人認生,需要一段時間才會與人熟稔。」
南条伏在產台旁邊觀看分娩狀態,石濱在阿江與夫人背後撐著,民部卿局在前面抱著,不停地為她打氣:「夫人,再用力,再用力一點,就快出來了!」
「嗡——」酒井興奮地彈起鳴弦。
「是!」一個尼姑打扮的中年婢女小跑至下廳外間。三十三歲的酒井忠世捧著白木方案等在外間,充當獻篦刀役。案上,放著一把長一尺二吋、寬一吋的竹製篦刀,用來切斷臍帶。
民部卿局也興奮地叫著:「恭禧夫人,真的是幼主!」
秀忠猛地返身:「怎麼了?哪裏痛?」
南条把嬰兒放在中廳外間,假裝路過的坂部正重故意似地:「啊呀!這是棄嬰呀!」抱起孩子:「好聰明,好健康的孩子,真是老天保祐!老天保祐!」
「篦刀!」南条女醫緊張地從屏風後探臉出來。
廊下傳聲未歇,大納言秀忠急亂的腳步聲已穿過中廳,直奔產室,向坐在褥中的妻子說:「了不起,辛苦妳了!」然後四下張望:「孩子呢?怎麼沒有哭聲?不要緊吧!」
秀忠正要走向福姑時,阿江與突然呻吟起來:「好痛,好難過喲!」
福姑羞紅了臉,慌忙地說:「我怎能和美麗高貴的夫人比呢?……」
難怪,阿江與的貼身婢女年紀都大,要不就是十三、四歲的童髮婢女,不見青春貌美者
「幼主在這裏!」福姑平靜地說。
民部卿局小聲說:「夫人不高興,其實與妳無關,她是對將軍連商量都不商量,就逕自決定選好乳母的事很不滿意,她對這等大事還唯唯諾諾聽從父命的秀忠公也很生氣,很不幸的,妳就成了代罪羔羊,即使不是妳,任何人來也一樣。」她突然以手掩口:「這是秘密,我只是想讓妳放心,妳就別再跟別人提了?唔?」
屏風裏面,抱著嬰兒的南条興奮地說:「夫人請看,是幼主……」
由於古有撿來的孩子才養得大的習俗,有錢人家也有把孩子丟掉再撿回來的風俗。這個拾嬰的工作就落在以家族長壽知名的坂部正重身上。
上廳傳來民部卿局的聲音:「主公,您仔細看,他眼睛一帶神似主公,嘴巴也和夫人一模一樣!」還夾雜著婢女的應和聲。
產殿內,陣痛加劇的阿江與夫人,一聽到蟇目箭及鳴弦聲,又知道是酒井重忠負責後,毫無來由地感到一陣安心。因為酒井的面相和百戰磨練出來的弓箭技巧,足使任何妖魔鬼怪都接近不得。
因為,朝夕相處十多天,阿江與不曾跟她說過一句話,只有那針一般的視線依舊未改。
民部卿局略偏著頭叫過福姑,把孩子抱起,然後大聲指示:「福姑到下廳等候!」彷彿故意讓阿江與聽到。
福姑心想,民部卿局悄悄對孤立的自己示好,是出於內殿長老的心意,當然也因為上年紀的女人較有見識。
「我想妳也注意到了,夫人的嫉妒心稍強了點,她一看到比自己好看或溫婉的女性就不高興。」說著,她抬眼望著福姑:「她也嫉妒妳,不過,女人如果沒好到讓人嫉妒,就沒有出生的價值。所以,妳反倒應該驕傲,不要放在心上。」
民部卿局仍舊笑著說:「年輕就是美,福夫人膚肌豐艷,不像生過三個孩子的女人,夫人嫉妒的就是這個,還有妳那高大健康的身材,自然有股威嚴,也是她所沒有。」
在產殿廊下、面向庭院拉著白木巨弓的是酒井重忠,蓄著鍾馗鬍的臉上表情嚴肅。重忠是德川本家松平鄉世襲十二家武士之首,秀忠的長女千姬出生時他也負責射蟇目箭。
上廳內側鋪著產褥,阿江與夫人坐在產台上,穿著鮮紅的上衣。當時是坐產,鮮紅上衣是防止產血染身時顯得醒目。產台四周圍著繪著松竹鶴龜的屏風,只有上了年紀的民部卿局、中年女侍石濱及精通產醫的南条女醫可以進入屏風內。福姑及準備熱水、產衣的女婢都守在下廳。
南条把啼哭不停的嬰兒浸入印著葵花家徽的白木盆後,立刻用產衣包好,這件松竹鶴龜彩繪的小衣服上也印著葵花紋。
「世子到!」
阿江與手牽著秀忠,視線卻射向福姑,福姑再次感受到那如針的視線。她合上衣領,平伏身子匍匐而退。她渾身充滿屈辱之念,但只有忍耐。反正將來這孩子是要交給乳母撫養,而不是生母。她對阿江與的反感變成對抗心,反而使她振奮起來。
尼婢接過方案回到產室。酒井重忠看到尼婢接過方案,隨即再向天地四方射出蟇目箭。
民部卿局是民部省卿家之後,從阿江與夫人十二歲起就一直照顧著她,幼失雙親的阿江與視她如母,她本身是朝廷公卿之後,因此在江戶城也頗受禮遇,年紀近六十。她深諳阿江與夫人的脾氣個性,表面上對福姑也擺出一副冷峻的態度,在福姑初次晉見阿江與夫人時,就是她命令福姑匍匐前行的。不過,在背後她人倒挺溫和的。
箭向天地四方射出後,他彈了彈巨弓的弦,發出尖銳的嗡嗡聲,這叫「鳴弦」,和蟇目箭同為女人生產時驅魔逐妖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