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功在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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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在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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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在煩惱甚麼重要的事。)
當然,小一郎也想披掛上陣,參與這場「風光的戰爭」。但哥哥卻又對他說:
既然築城有利於織田家,會對齋藤家造成重大打擊,對手當然會不顧一切地阻撓。要在隨時可能遭遇敵軍攻擊的恐懼中,進行曠日廢時的築城工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只要敵軍來攻,缺乏武裝的工人一定會四散逃逸。而且木造建築若加上土牆,才比較禁得起火燒,但在此之前非常易燃,敵人只要發動火攻,就能把架好的木頭結構燒個精光。
「小一郎,你看怎麼樣?」
小一郎搖頭說道。
(看來,這次出征應該不會拖太久吧。)
哥哥先解說地勢造成的不便。這些情況小一郎也很清楚,但哥哥接下來的這句話,卻不禁讓他心驚膽顫。
直到第四天,小一郎才發現情況不太對。哥哥生性開朗,過去不論遭受任何打擊,從未連續沮喪超過兩天,這次卻整整四天都皺著眉頭,默不作聲。看樣子,似乎不單是因為部下淹死而難過這麼單純。
「可是,哥哥……」
「好,我知道了。」
「哥哥,這是在賭命呀。」
(這可糟了!)
很意外地,哥哥聽起來似乎並未因此而灰心。
永祿九年的陰曆是閏八月。這時八月結束,閏八月初,攻打美濃河野島的織田大軍,便遭到齋藤龍興的全力反擊。織田家雖然兵力較盛,但會戰的結果卻不甚理想,信長撤回木曾川沿岸重新佈陣,齋藤龍興也沿著交界河川佈陣。
「當然。哥哥要做,我怎能拒絕呢?」
結果,織田大軍的陣營真的發生了小一郎擔憂的狀況,而且雨一直不停,河水有增無減。士兵無法在野外炊飯,士氣因而動搖,信長逼不得已,決定暫時撤退到尾張境內。悲劇就這樣發生了。有些足輕聽說要撤退,立刻急著逃脫,離開隊伍四處亂竄,不顧一切地率先跳入木曾川,結果淹死了許多人。
小一郎正打算開口這樣說,旋即又改變了主意,因為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適合的人選能留下來守城。在這個當兒,看守伊木山城並不是件輕鬆的差事。今年是第一次收取年貢,處理不當很容易引起農民或農村武士的不滿,齋藤家也有可能故意派奸細來擾亂。而且,萬一攻打美濃的時間拉長,還得扛下調度和運送兵糧的重責大任,屆時極有可能必須用到剛收來的年貢米。
「咱們數度攻打美濃,卻始終未能贏得決定性的勝利,問題就出在這條河。稻葉山的齋藤家因為地勢相連,軍隊調度容易,又可以利用長良川輕易地運送兵糧。相反地,咱們進攻時必須先橫渡木曾川,行動受限,運送糧秣更是困難重重。一個不小心,就會像這次這樣淹死許多人……」
小一郎忍不住失聲叫道。哥哥深邃的眼睛以冷靜而炙熱的目光,刺向小一郎的面頰。
哥哥興奮地拍膝叫道。
「其實啊,從河野島撤退的那一天,信長主公曾經自言自語地說,要是在河的對岸能有個城該多好,但是沒有人敢自告奮勇地接下這個差事。大家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哥哥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在暗示只要願意接受,這就是立功的最好機會。
哥哥單膝跪地,靠近小一郎說,整個人充滿一股懾人的魄力。
「這、這……恐怕辦不到吧。」
信長終於打算直接攻打齋藤家的根據地稻葉山城(日後的岐阜城)。去年東美濃失陷後,齋藤家的勢力已明顯衰退,因此信長計畫從正面猛攻,一舉攻陷主城,為永祿三年以來的美濃攻略畫下句點。
哥哥藤吉郎率軍撤回伊木山城後,整個人意氣消沉,沉默不語,和出門時意氣風發地想要立下「首功」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而且這種情況竟然持續了兩三天。
小一郎開朗地露出笑容。他認為,只要主將決定去做,幕僚就只能唯馬首是瞻。
哥哥又在小一郎的名字後面加上了「大人」兩個字。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小一郎了。
木下小一郎處理完鵜沼的事,回到伊木山城時,發現整個城裏充滿了慌亂不安的氣氛。原來是滯留小牧的織田信長發出佈告,要求哥哥「率領全軍出征美濃」。
「城就算蓋好了,也守不住,齋藤大軍馬上就會打來……」
哥哥很坦率地承認,然後露出微笑。那是意志堅定不移的人特有的從容笑顏。
「是嗎?……你也這樣想嗎?……」
總之,閏八月八日發生的這起悲劇,剛好暴露出織田大軍的這個弱點。木下藤吉郎指揮的「木下軍團」也有上百人淹死或失踪,其中最嚴重的是木下組的足輕,損失了約四十人,將近總人數的一成,和大軍慘敗的情況相當吻合。
閏八月七日黃昏,小一郎收到哥哥從戰場送回的這封信,文中充滿自信與期待。
人在戰場上,沒有不害怕的。不過,進攻時似乎比較大膽,在身後許多同儕的推擠下一同前進,越往前走會越有勇氣。交戰時也還好,要自己單獨臨陣逃脫反而需要極大的勇氣。可是碰到撤退的時候,那就真是人人自危了。越先走越安全,唯恐落在後面陷入敵手,這時只要有人敢逃脫,其他人就會立刻跟進,結果自然就秩序大亂,潰不成軍。
築城的那四、五天,織田家可以派出大軍來守衛,但織田家的主力很快就必須撤回尾張,把剛蓋好的小城和為數不多的守城士兵留在敵境。屆時,稻葉山城得地利之便,隨時都可以來進攻,尾張卻無法立即派兵來救援。當時的軍隊並非隨時處於備戰狀態,大部分的士兵都分散在各地的農村或城堡內。因此,從請求救援到援軍趕到,少說也要等上半個月,一般則要花一個月以上的時間。若是碰上木曾川的漲水期,援軍更有可能姍姍來遲。要守住地處敵境的孤城這麼長一段時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況且木曾川的對岸也沒有任何台地之類的天然要塞。
「時候終於到了。進攻美濃的首功,非我木下藤吉郎秀吉莫屬。」
(有點奇怪……)
讓小一郎這樣想的證據是,哥哥雖然心事重重,眼神卻依然銳利嚴峻。至於哥哥到底在想甚麼事,小一郎也不得而知。
「或許吧。」
小一郎不由得暗自佩服。平常築城最少要花兩個月時間,第一階段的主要工作在挖地基或量尺寸、鋸木頭。剩下的就是粉刷牆壁、裝潢隔間。其中釘木頭骨幹和打柵欄,只需要十天左右的時間。如果把能先做的做好運過去,確實有可能在四、五天之內完工。只要在這段期間派織田家的大軍防守,築城應該沒甚麼大問題。
哥哥用手指劃過地圖上流經美濃和尾張交界處的深藍色木曾川。
小一郎點頭答允。因為他相信,當主將在外揚名立功時,在背後默默看守家業,讓主將沒有後顧之憂,正是幕僚的職責所在。
「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幹嗎?」
哥哥字裏行間流露出樂觀的氣氛,讓小一郎產生這樣的預期。雖然在河野島的遭遇戰未能制敵先機,但只要從容佈陣,充分發揮兵力上的優勢,凱旋應該指日可待。然而,這次織田家可說時運不濟,當天晚上風雨開始加劇。豪雨傾盆而下,造成伊木山城的高堤有幾處崩塌,一個望台也因地基流失而倒塌。
「所以才沒人肯去。但我認為值得一試,怎麼樣?靠我們倆的力量……」
哥哥意氣風發、勇氣百倍地說,同時發出軍令,命松倉城的坪內利定、加治田城的佐藤紀伊守率兵前往小牧集合。至於鵜沼城方面,他也派大澤主水率領一批大澤家的老部屬前來。如此一來,各城只留下一百人左右守城,其餘全數出動,結果組成了將近一千五百人的「木下軍團」。單就人數來看,的確足以立下首功了。
「好吧。」
小一郎呻吟道。
「小一郎,城就交給你了。」
「我想過了。如果先釘好望台的木架,準備好柵欄的材料,到現場只要固定和架設的話,四、五天就可以完工了。所以築城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
「等到明日破曉,大概就會進行最後決戰了吧。」
小一郎簡短地首肯道。
「說的也是。
不過翌日哥哥卻主動告訴了他。哥哥把小一郎請到伊木山城城主館邸的內廳,攤開美濃和尾張的地圖。
木曾川的對岸就是美濃,是敵境。在那兒築城,駐紮輕兵隨時出擊,的確可以嚴重地打擊齋藤家。此外,城內也可積存兵糧,做為織田大軍進攻時的補給基地,讓大軍耐得住長期作戰。問題是,該怎麼築城、如何守城?
小一郎想了一會兒之後說:
小一郎不由得擔心起身在前線的哥哥。如此滂沱的雨勢,一定會造成低濕的木曾川沿岸水滿為患。這麼一來,兵糧很可能泡水,處理不當還有可能被水沖走。這是深入敵境攻擊的軍隊必須慎防的狀況。
「你說得很對,小一郎大人。」
特別是當時的織田大軍,淨是些浪蕩兒或流浪漢出身的專業士兵,這種傾向更為明顯。那些由家族支配的農民兵,即使渴望生還,也會擔心別人批評自己貪生怕死、帶頭逃跑,因此總是設法堅持到最後一刻。可是,缺乏地緣和血緣的專業足輕根本沒有這種顧慮。所以,儘管信長推動的兵農分離制度有許多優點,相對的也有不少這類的缺點。同樣是專業武士,江戶時代的世襲武士已被納入施行已久的封建體制下,和此時的足輕集團在素質上又大不相同。
「如果能在木曾川對岸築城,積蓄兵糧的話,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攻打美濃了。怎麼樣,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來自四方齊集在小牧的織田大軍,於八月二十九日渡過木曾川進入美濃,全軍士氣旺盛,咸信此次將會大獲全勝,拿下美濃。
「不,這次我也想去。」
「甚麼?哥哥和我在木曾川的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