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文治派的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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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治派的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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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頻頻點頭稱是,還不時轉向小一郎問:
「沒錯、沒錯,官兵衛大人的一番話,真如醍醐灌頂,讓秀吉茅塞頓開。」
所謂結成聯合戰線,說起來就是聯合能在緊要關頭支援兵力、糧草的戰友。不過,毛利家所預設的聯合戰線範圍極廣,因為擁有強大的水師,所以只要海洋或舟車能及的區域,幾乎全被納入。這種創意,靠山長大的武田家不用說,連尾張或美濃的武將都想不出來,因此毛利家規畫的反織田同盟,有一段時間簡直讓織田家的將領嚇破了膽。在實質上,毛利家打算結合播磨、攝津的諸侯,乃至紀州雜賀或根來等地的農村武士,組成這條縱長的聯合戰線,其中最受矚目的,便是一直頑強抵禦織田家的石山本願寺。而播磨正好位居這條戰線的正中央,同時也是毛利前方的防衛線。
(買主一定要找支持者比較少的……)
遲疑不決的政職,聽了口才辨給的家臣一席話,勉強答道:
毛利家中早就已經有了共識,並且決定未雨綢繆,強化反織田同盟的力量。瀨戶內海沿岸充滿流動性的社會所孕育出的毛利家成員,似乎生來便擅長蒐集情報,並且擁有敏銳的外交觸覺。
「這是播州御著的城主小寺政職的家老,小寺官兵衛大人。」
相對地,播磨就容易多了。一方面可能是缺乏英明的領主,一方面則是受到畿內複雜政情的影響,廣袤的平原上小領主割據,沒有任何統一的大勢力,只有三木的別所長治較具規模。羽柴秀吉當然不會放過他。
為此,播磨的情勢瞬時緊繃了起來。東邊的攝津因為捲入京畿複雜的政治情勢,始終紛攘不安;西邊的備前則因為宇喜多篡位而爭鬧;只有播磨的豪族一直在自己的小天地間優遊自得。不料這番安逸竟在一夕之間風雲變色,他們突然必須在織田和毛利兩大勢力中擇一為主,各領主只好倉皇召集家中重臣商議。大家東一句西一句,始終沒有定論,最後的決定便是:
不過,事情並沒那麼單純。這麼重要的緩衝地帶,毛利家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從前年驅逐足利義昭出京,毛利家便開始注意到織田家的急速成長,並對信長的野心提高警覺。儘管信長再三派遣使者,用大量的禮物和謙恭的言詞展現屈從的姿態,但毛利家也不是省油的燈,哪會輕易受騙上當。謀士眾多的毛利家,不但沒被信長的謙恭言詞蒙蔽,反而正確地掌握到信長所作所為背後隱藏的勃勃野心。
(御著的小寺官兵衛……)
擅長謀略的小寺官兵衛,率先浮現這個想法。據他觀察,有七成左右的播磨諸侯都偏向毛利家。這麼一來,就算播磨歸附,恐怕也算不上是他的功勞。而且毛利家重視守成,組織健全,新人沒甚麼發揮的餘地。相對地,織田家是新興大名,拔擢人才毫無顧忌。不說別的,光是現在負責宣撫播磨的羽柴秀吉,原本也只是個小足輕,像我這樣的人才,一定更大有可為。小寺官兵衛思索再三,決定說服主君小寺政職站在織田家這一邊。
這樣看來,小寺官兵衛恐怕是秀吉在播磨撒下的懷柔大網中第一條上鉤的小魚。而將他引薦給信長,則確立了秀吉之後負責對抗毛利家的權利。後來荒木村重背叛織田家,竟然把前來游說的小寺官兵衛監禁起來,這種種舉動似乎也在此時便已埋下了伏筆。
數天後,哥哥伴隨小寺官兵備前往岐阜,將他引薦給信長。從此,官兵衛便同時兼具小寺政職的家老和織田家的家臣這兩種身分,就像過去明智光秀或細川藤孝同時隸屬足利將軍和織田信長一樣。不過,小寺官兵衛前後就只見過信長這麼一次,因為信長命官兵衛懷柔播磨的諸侯,仍將一切的聯絡事宜交給羽柴筑前守來負責。再說,以官兵衛的身分地位,也沒有資格再三面謁信長。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哥哥羽柴秀吉和毛利家關係頗深。五年前,木下家曾應毛利家的要求出兵但馬、播磨,一年前又護送足利義昭到堺市,和毛利家就引渡事宜進行過交涉,有相當不錯的先決條件來擔任對毛利家作戰的主力。
但他按捺了下來,因為他深深瞭解哥哥。不管是墨俣或越前金崎,哥哥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他因為危險而放棄立功的機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小一郎非常佩服哥哥的見識。而當時織田家中,還沒有任何人有這種遠見。柴田勝家武名遠播,唯一擅長的只有作戰;丹羽長秀性情純樸耿直,一派軍人本色,唯信長之命是從,不願為他事費神。至於聰明過人的明智光秀,則因為學識太豐又生性多慮,往往只看到眼前的利益。現在他正為肅清畿內殘存的敵人而忙著立功,他計畫和四國的新興勢力長宗我部元親結合,弭平不斷出入京畿的三好餘黨。對他來說,現在去攻打毛利這樣的強敵,負荷實在太重了。
進入天正三年(一五七五)以後,哥哥正式對西邊展開活動。第一步照例是宣撫拉攏,目標鎖定在織田和毛利兩國之間的備前、但馬和播磨。其中備前原本是由浦上家統治,近年遭家老宇喜多直家篡奪,而且據說幾乎是兵不血刃,只靠拉攏家臣與暗殺便奪得了五十萬石的領地。這樣一個老奸巨猾的男人,固然適合以利相誘,但如今該地已歸順西方最大勢力毛利家,沒有足夠誘因,恐怕不會輕易倒戈。要想拉攏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大軍開到他身邊,宣示保障他的利益和安全,大概才可能奏效。
「交手只是遲早的事。」
小一郎聞言,立即殷勤地低下頭說:
「只要敝人稍加游說,小寺家一定會倒向織田家來的。一旦小寺家選擇了織田家,其他猶豫不決的播磨諸侯也會立即跟進。請容我官兵衛游說給您看看吧。而且,只要播磨成功,但馬就更容易了。」
官兵衛說完這番話之後,接著,便說明了播磨諸侯各家的人脈和勢力分佈,一副瞭若指掌的模樣。
不論如何,得到官兵衛讓羽柴秀吉順利成為攻略中國地方的主帥,是毋庸置疑的。
(真不愧是哥哥……)
「好吧,就姑且這麼辦吧。」
「拜託,別再去當對抗毛利的主力了吧。」
然而,此時織田家的實力已經相當厚實。東方足堪與之對抗的勢力,只剩下甲斐的武田或越後的上杉。對中國的毛利而言,和相距這麼遙遠的大名聯手,最多只能牽制織田大軍的行動,他們需要的是距離接近,能結成聯合戰線的伙伴。
在近江時,小一郎就碰過很多次這種狀況,還好都幸運地逢凶化吉。但像信長的弟弟信興,就在尾張的小木江被長島的一向宗徒大軍殺死;最近柴田勝家也曾遭到六角大軍包圍,差一點就送了命。當時柴田身陷孤城,水源又被切斷,柴田抱定必死決心,打破水缸率軍突擊,總算殺出一條血路。日後「柴田破缸」便成了形容他奮戰精神的形容詞。總之,織田家強敵環伺,經常不得不坐視前線大軍孤立無援。想到這種情況,小一郎真恨不得告訴哥哥:
小寺官兵衛,亦即日後的黑田如水軒孝高,當時年方三十。從他日後的表現,可知他不但野心勃勃,充滿自信,而且才智過人又擅長謀略。看到眼前的情況,長年渴望出人頭地卻始終沒有機會的小寺官兵衛,心中開始蠢然欲動,打算藉著出賣播磨來實現自己的夢想。
哥哥理所當然地說。理由很簡單,和最強的敵人作戰,就能獲得最多的兵力,立下最大的功勞。
「看看別家怎麼做吧。」
不管是誰,現在任何播磨的人都得罪不得。不過,對於官兵衛自信滿滿的態度和詳盡無比的人脈情報,小一郎心裏仍存著一絲疑念。日後官兵衛常因過分自信而自食惡果,而小一郎雖然和他往來密切,對他的謀略成癖卻始終心懷警戒。
小一郎自嘲地想。然後,他又回想起當年哥哥拜託他當家來時說的話:
西方強敵眾多,包括阿波的三好、土佐的長宗我部、豐後的大友、薩摩的島津,以及最強大的對手——統御中國地方十國的毛利。既然羽柴、明智、丹羽三人負責西方,當然有一個人必須主攻毛利。
然而,報酬高風險也大,應付最強的敵人說不定會威脅到羽柴家的存亡。織田家的四周還有許多強敵,主力軍團隨時都有任務。遠赴西方出征的部隊,即使大敵在前,有時還是得孤軍奮戰。不僅如此,照信長過去的作風,連正和強敵對峙的部隊,都有可能被調回轉戰他處。這時留下來的守軍就只能將生死置之度外,默默祈禱敵軍按兵不動了。
當上筑前守之後,羽柴秀吉對征服西方充滿了使命感,開始默默準備。
結果,所有的小領主都把希望寄託在勢力較大的別所家身上。可是,別所家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一日拖過一日,始終無法決定。
有一說主張,小寺官兵衛成為織田家的家臣,是先在岐阜謁見信長,然後才赴長濱會見秀吉。如此一來,就必須另外有人負責將他引薦給信長,那麼比較可能的人選,大概是同樣信奉天主教的荒木村重或高山右近。若是荒木的話,之後他應該在宣撫播磨的工作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因為當時他擔任攝津伊丹城的城主,是織田家離播磨最近的部隊指揮官。高山右近則是荒木的屬下,情況也大同小異。但既然北近江的羽柴秀吉在距離較遠的情況下,仍越過荒木村重,被任命為負責播磨方面的軍事指揮官,可見小寺官兵衛一開始接觸的織田家部將,還是非秀吉莫屬。
「我要爭取這個位子。」
天正三年春天,哥哥滿面歡喜的為小一郎引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
「對不對啊,小一郎?」
(看樣子,我還是只能邊害怕邊祈禱了。)
「武士不在乎臂力而在乎勇氣。即使嚇得骨頭發顫,還能照樣前進,不轉身逃跑的話,那就夠了。」
「您說得是,您說得是。」
碰到這種時候,總難免會出現一兩個野心家,播磨自然也不例外。此番浮出檯面的,是御著的城主小寺政職的重臣,也就是負責治理姬路小城的小寺官兵衛孝高。
官兵衛聞言大喜過望,立刻前往造訪待在近江長濱的羽柴秀吉。
小一郎聽了心頭一驚。陌生的名字、平庸的外貌,但嘴裏說出的話卻頗為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