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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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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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天的大雨,的確徹底改變了情勢,不僅高松城泡在水裏,足守川下游區域也一片泥濘,不利大軍進行決戰。因此毛利家按兵不動,繼續在足守川西方的群山間布陣以待。
「這段期間我要做兩件事。一是懇請信長主公親自出馬,安排好一舉殲滅毛利家的佈局;另外一件則是向毛利家提出和議。嗯,我看條件就訂為割讓五國吧,然後用饒了高松城士兵的性命做報償。」
眼前的情況,讓小一郎秀長不禁再次為哥哥的運氣感到驚訝。在修築墨俣城的時候、在從越前金崎撤退的時候,以及在近江攻打淺井長政的期間,他已經不止一次為哥哥的好運感到訝異,但這一次真的只能用「天佑神助」來形容。如果這陣大雨早五天下,足守川水勢激濁,根本不容他們築堤;可是如果晚五天下,勢必無法避免和毛利家對決,勝負如何尚在未定之天。不,一旦如此,覺得自己處於劣勢的羽柴大軍,勢必也會暫時撤退到高松城的東北方。
「您、您說甚麼?您打算一面敦請信長主公出馬,一面提出和議?」
猛烈的雨勢持續了整整三天,堤防中水勢大漲,高松城二層以下全部淹在水裏。
換句話說,現在立刻決戰對織田家不利,必須以議和來爭取時間。如果信長急速趕來,抬高議和的條件,最後造成談判破裂也不打緊。但若信長無法前來,也可以用差強人意的條件媾和,至少確保住備中一國。秀吉竟然把自己深自恐懼的主君信長,也拿來當做外交談判的工具了。這當然是因為他負債累累,必須設法擴充領地,滿足那些「金主」的期待所致。
「小一郎,你去安撫安撫他們吧。」
結果,這次水攻工程總共耗費了十三萬五千四百貫錢和六萬三千五百石米,相當於去年攻打鳥取的三倍半。如果換算成當時的米價,總計是三十多萬石,以羽柴家領地一年份的收入還不足以償還。既然背下了這麼大的債務,這場戰事就絕對非贏不可——萬一攻不下備中,羽柴秀吉的信用掃地不說,以後恐怕再也調度不到資金了。
「這算甚麼呀,簡直是花錢讓城更難攻嘛。」
羽柴秀吉也沒有甚麼「搖錢樹」,他的豐裕源自他自己所想出的「集資法」。簡單地說,就是和商業資本掛勾,將在佔領地經商的權利賣給京都或堺市的商賈,收取「規費」。
所幸錢沒有白花。五月十九日,長達一里的堤防就已順利完工,前後還不到十二天。
「別說這些陳腔濫調。沒有信長主公出馬,對方怎麼會肯割讓五國?如果只有我們,毛利家一定會攻過來,會不會贏還不知道呢。」
不過,這次小一郎並未聆聽他們的抱怨,反倒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哥哥果然高明……」
清水宗治手下的城兵著慌不已,趕忙將兵糧彈藥運至望台上,但這麼一來,五千五百名士兵就失去了立足之地。城兵紛紛爬上屋頂、攀上欄杆,用最快的速度架起木架、鋪上木板、搭起棚子做為落腳處。但無情的大雨依然繼續打在這些臨時搭建的雨棚上。
「這有甚麼大不了的。」
「怎麼樣,小一郎?你看到了嗎?」
當然,秀吉也並未陶醉在幸運之中,反而迅速利用這段期間安排下一步棋。
哥哥秀吉照例如此對他說。足輕出身的秀吉,最不擅長應付那些知道他過去的資深武士。這一點小一郎也不例外,只是小一郎性情溫和,能夠耐心聆聽諸將的不滿,因此總能順利達成任務。
小一郎試圖以這番話提振部將的精神。但這並非他捏造的,二十一日就有消息傳來,說毛利輝元、吉川元春的馬印已在備中出現。緊跟著從次日開始,便下起滂沱大雨。
諸將聞言嘩然,臉上的表情不安多於期待。從攻打美濃開始,織田家的部隊一向慣以人數取勝;若是和同等兵力的敵人作戰,幾乎很少打贏。
「很快了。包括毛利輝元大人在內,毛利家的主力早就離開廣島了。」
「甚麼?毛利大軍?他們甚麼時候會打來?」
這次水攻高松城的成敗關鍵,還是在一個「錢」字。要以「一草袋二十文錢和一升米」的高價蒐購四百萬草袋土石,需要龐大的資金,營中現有的軍費根本不足以應付。因此小一郎奉命調度資金後,便離開陣地數天,前往羽柴家的根據地姬路或自己的居城出石,將所有資金和米糧運至備中,但仍不敷所需。於是他只好再派小西彌九郎行長前往堺市,以佔領後的備中商權為餌到處借錢,可是依然不足,最後連邊都還沒摸著的備後商權,也被列入銷售範圍。
「敦請信長主公出馬,是不是就該抱定決戰的決心?倘若要議和,似乎就不必勞動信長主公……」
小一郎忍不住由衷讚佩道。武士不僅得在戰場上,甚至得為了籌募軍費而全身顫抖著勇渡關山。
信長對敵人嚴峻無比,鮮少寬貸。兩個半月前他才剛逼武田勝賴全族自裁,連支持武田家的甲州惠林寺也不放過,焚毀全寺不說,還將僧眾全數斬殺。性情如此暴烈的信長,怎麼可能事到如今還接受和議,偃鼓收兵呢?
小一郎用這些年來業已用慣的臣下語氣反問哥哥。這兩件事根本自相矛盾。當然,對方是由總帥毛利輝元親自出馬,織田家若懇請信長親征,倒也頗為恰當,但怎麼同時又要議和呢?
類似的責難馬上從那群自認驍勇善戰的資深部將間傳開。從攻打美濃和近江開始便加入羽柴家的資深部將,本來就對攻打中國之後才加入的黑田官兵衛或小西行長等人頗有反感,覺得他們老在賣弄小聰明。
秀吉先在近江嘗試這套做法,接著便更大規模地在播磨進行。小一郎也起而仿效,不僅在自己的領國但馬如法炮製,連去協助明智光秀平定丹波之際,都帶著堺市的商賈同行。明智光秀是那種古板認真的舊式武將,一直未曾察覺這種情況,因此當丹波成為他的領地之後,仍有一部分商業利益流入了羽柴兄弟的口袋。
「這樣已經算達成目的了。你們想想看,這麼一來雖然我們無法接近那座城,但城裏的人也無法突圍了。所以就算毛利大軍攻來,我們也不怕遭到夾擊。」
哥哥只是滿臉若無其事地撂下這句話。這件事讓小一郎深感哥哥除了擔任主將之外,還有成為政治投機份子的過人才華。
太閤——羽柴秀吉——一直給人「絢爛豪華」的印象,富有而出手大方。從他擔任織田家武將時就已展現出這種特色,不管是獻給信長的貢品或作戰,都極盡豪華,讓其他部將驚嘆不已,忍不住要問:
可惜問題並沒有完全解決,因為足守川的水雖然受到堤防的阻擋而四散溢出,但大部分都被吸入地面,只是徒增爛泥地的面積罷了。
小一郎輕聲低語道。但秀吉心裏另有想法。
即使如此,去年攻打鳥取時,資金仍顯短拙。因為打算以兵糧戰術對付鳥取城的秀吉,事前以兩倍的價錢蒐購因幡的米糧,結果所費不貲。為了調度資金,秀吉以預購形式出售因幡的商權,自商人處借得大筆資金。秀吉採用的各種耗費巨資的戰術能夠順利成功,就是全虧了這個巧妙的集資法。
「為甚麼只有筑前財力如此豐厚?」
秀吉滿面得意地說,和三天前沮喪的模樣相比,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日後成為大和河內一百一十四萬石大領主的小一郎,靠著從商賈募得的巨款,不但解決了朝廷或寺社的各種抱怨,還積蓄了五萬六千枚黃金和可以塞滿一間八個榻榻米大房間的銀子。而京、堺的商賈們因為急速成長,期望商品能更大規模地流通到各地,因此都願意提供相當巨額的「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