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但是，她並未比以前更瞭解和歌之道以及如何分辨香氣等貴婦人的風雅行徑；她無法閱讀深奧的書籍，以獲得知識。如此一來，她就無法瞭解現今的社會是如何地動盪不安；也無從瞭解對自己寵愛有加的六条將軍一族，和六波羅清盛一門，究竟是怎樣對立；他們之間又有何糾葛？甚至連危機四伏，大戰將屆，也渾然不覺。

——啊！好可憐哦！

常磐經常那麼想。

以前的朋友和周遭的人們，經常用既羨慕又嫉妒的口吻在背後論長道短。就這樣，常磐在不知不覺間和將軍生下了三個兒子。

其中，有搭載旅客前往浪華的客船，也有將此地生產的雜糧與炭薪運往京都的貨船；還有飼養魚鷹捕魚的鵜匠，自撒網以後就一直讓漁舟橫列在江上。而住著舞妓的畫舫，白天彷彿無人的空城，但是入夜之後，即在苫蓆外高懸紅燈，招徠隨著月換星移而出沒無常的男人。

不料，後來卻以侍女的身分被九条的女院收留，從此置身於那些在雪季吟詠和歌，於月夜聞香，只知風花雪月且以風流自賞的王公貴族之中，甚至還得到高不可攀的武運門大將源義朝的寵愛。

時至今日，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確實是十分悲慘。但是，倘若自己是生長於深閏，完全沒有經歷過幼時的那段貧困生活，那麼也許昨夜就染病，甚或前天夜裏就凍死在路邊了，更可能早就投江自盡，一死了之！

於是，她一手拉著餓得渾身發抖的兩個孩子的手，一手扶起蹲在路邊，抱著幼兒，渾身乏力的貴婦人，把他們帶到這裏來。

當年的少女情懷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那是將近二月，一個寒意頗重，天色卻十分清朗的黃昏。

這裏也是水上。

她很快地擁有以七歲長子為首的三個兒子，每天都忙著撫育幼兒與維繫將軍對她的寵愛——她除了早晚刻意裝扮，維持美麗的容顏之外，每天都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承蒙關照！多虧您的幫忙，小犬才能恢復健康。您只要去墨染問問，就能知道我們的去向。……告辭了！」

如此看來，在運河之上也有枯榮的命運，每天都為生計而汲汲營營。

在狹小的苫舟裏面，有一對非常年輕的舞妓姊妹，她們為了奉養生病的母親，靠這條小船營生。今天，妹妹在晨霧瀰漫的清晨到街上買東西，在歸途中，發現了在民宅屋簷下凍成一團的母子四人。

我原本就是出身卑微的女人！

不，也許我會在自己投江之前，把三個兒子交到六波羅手中，求他收留——常磐每次想到這裏，就深深體會到貧賤的童年生涯反而對今日的逆境大有助益。

（瞧瞧她呀！簡直就像將軍桌上那朵插在琉璃花瓶裏的山茶花一樣！）

常磐向兩姊妹致謝之後，就開始收拾行李。

在伏見的船家碼頭，有好幾艘小蓬船，猶如被口哨聲吸引到一處的水鳥，三三兩兩地停靠在橋下和岸邊。

女人的二十三歲。

遭遇這場巨變後，她回首前塵，才想起自己並非生下來即養在深閏的公主或進宮多年的宮女。她自幼即在鄉下踏麥搗稻，大約十歲或十一歲的時候，就頭頂著竹簍，到市場販賣蔬果，那種在京城周圍四處叫賣的生活況味，如今回想起來，反而覺得十分幸福。

常磐離開清水寺觀音殿也有好幾天了，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