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每當牛車晃動時，常磐那蒼白的臉色，和緊緊靠著她膝蓋的孩子的身影，就在前面布簾的裂縫間閃動。

「那是六条主公的孩子嗎？」

在那一瞬間，常磐深深感到不斷地吸吮母乳的幼兒的羈絆，以及緊靠著她的膝蓋的小手，而任由這輛牛車把她載往六波羅處。同時，內心也不斷湧現對老母安危的牽掛。

此時，九条院的太后從宮女的口中得知騷動的情形，大發慈悲地說：

她們紛紛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聚在一起，就像送葬般地含著淚，甚至有人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好可憐啊！」

鳥羽藏在不久之前，還是六条殿下的養牛戶頭頭，他看到車夫的行動很遲鈍，於是一把奪過趕牛者手中的鞭子，說：「讓我來吧！」他身手矯捷地跳上車，坐在車轅旁邊，毫不留情地用鞭子不停地抽打小牛的屁股。

一走到中門外面，等在那兒的武士們，便迫不及待地擁上來。

「先面向那裏跪下來！」

「他們太可憐了！大白天的，讓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送到六波羅的官邸，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還是找輛牛車，拉著他們去吧！」

在牽扯不清的羈絆中，她依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就是那個啦！常磐夫人要被帶去六波羅大人那裏了！」

「他們甚麼都不知道，還興高采烈地陪媽媽一起化妝。」

那是一輛半蔀的女房車，也許是太舊了，一直被擱在車庫的一隅，以致上面沾滿灰塵，前簾破裂，車轅的油漆也斑駁剝落，只有拉那輛車的是一隻健壯的米黃色小牛。

「看了都令人心酸……」

六波羅的武士們吆喝道。

「……」

坐在牛車裏的常磐，聽到往來的人群指指點點地跟在牛車後面的腳步聲。

「甚麼時候……」

常磐自己先跪在地上，然後教孩子們面對太后說：

由於是皇太后透過女官，請他們給予常磐母子特別的待遇，因此前來接人的問罪所捕快和武士們也不便拒絕。

「看他們高興的樣子，做母親的心裏不知作何感受？」

由於兩手被母親握著，今若和乙若雖然不瞭解其中的深意，卻也雙手扶地，恭恭敬敬地向太后告別：「再見！」

就在他們站起來的同時，在通往後門的岔路上，有一輛牛車從牛欄被拉了出來。

「你們都很磊落大方！」

常磐抱著幼子鑽進破牛車裏。她們上了車，武士就在前後護衛，然後喝斥一聲：「快走吧！」就把趕牛車的人攆著上路。

常磐把鏡子合起來，然後把梳妝匣收拾好，再把嬰兒和兩個兒子分別抱在兩邊，然後平靜地告訴外面的人，她已經準備好了。

常磐不由得閉上眼睛。

這個消息不知何時傳開的，路上往來的行人，紛紛指著牛車說：

女人畢竟是支持女人的。當她從這裏的宮女搖身一變，成為飛上枝頭的鳳凰，深受六条的義朝寵愛之際，那些嫉妒她而在背地說她壞話的朋友，如今也同情地說：

「啊！那幾個小少爺真可憐哪！」

「那麼，就讓他們坐車吧！不過車子可不能太華麗。快點把牛牽過來！」

在那些紅著眼眶的女人當中，只有常磐一個人沒有哭。

「那麼，我就恭領太后所賜的座車。我自童年進宮侍奉太后以來，直到這最後一天，一直深受您的庇護。在此向您深深致謝！」

牛車吱吱作響地經過官衙後門，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轍痕，然後輾過石頭，踩進泥濘，車子在微微傾斜的情形下，一路搖搖晃晃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