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賴朝1:浴火之卷》佛子與凡夫

佛子與凡夫

「會對小孩子慈悲是連鳥獸都有的天性吧,為何只有父親您獨缺呢?」
清盛制止他後,又低吟慨歎道:
這一喝絕不應該從正三品參議的六波羅大人的公館發出。至少小吏或雜役是從來不曾聽到過的。
「住口!等一下!」
「是的。我明白。」
「我是那種太有慈悲胸懷就會困惑的人。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重盛,你是兒子!我的兒子!再怎麼能幹也是我的兒子!」
「可是……父親大人!」
這是時常可以聽到的一句話,不足為奇,但是……
「真囉嗦!那不重要!在口舌上我辯不過你。——但是我再說一次,不管母親禪尼說甚麼,不成就是不成。真是豈有此理。——竟說要救賴朝的命。」
夜已深了,所以清盛的聲音聽來分外刺耳。
「那你剛才說甚麼!說我是無情無義的羅剎?無情無義會養育孩子?」
「我沒罵。」
「我明明聽到了。不要抓我的語病!惹我發火——你簡直就是用罵的了。」
「說教啊!吵死人!」
清盛漲紅著臉,說著說著就高談闊論起來。
緊挨著主人帳內守候的值夜人當然是自始至終都聽到了,甚至連對屋和遠侍的休息處都聽得見清盛的聲音。
「和郎,你還不懂嗎?你仔細想一想。他是義朝的三子。上面還有次子朝長、長子義平,而父親義朝居然無視上面兩位兄長,將傳家的髥切刀及源太產衣給了三子,由此即可知賴朝這小鬼非比尋常。能看得出孩子資質的唯有父親。」
「正因為如此,祖母禪尼才可憐他呀!」
「我不記得曾誹謗父親是羅剎。」
「可惡!真是可惡!」
「你胡說甚麼?我這個作父親的是不會讓和郎等人有那樣下場的。」
清盛發出最後一喝,兩手掩耳不聽。
「你口口聲聲說是禪尼的意思,但是年紀輕輕就一心向佛,喜歡模仿僧侶的卻是和郎你。在我看來,想要把所謂輪迴、菩提的佛心等生就的智慧和小慈悲,直接應用到現存的世間,這才是和郎的本心。——你不要弄錯了,世間事一直在變動,人是活的生物呀!在戰爭和政治的餘暇裏,你可以盡情地和僧侶交遊往來。但是只能在精舍裏或小松谷的公館裏。不要在我清盛的面前來這一套。」
「看得出孩子資質的唯有父親呀!重盛,你不久就會明白的。」
「……」
以寢殿為中心,從左右對屋到北面的正堂、後面的屋子,都因而像是夜空的雲裏出現了鵺似的,所有的聲響漸息,終至寂然無聲。
——竟然頂撞父親!」
「是的。誠如父親所見,的確不只是禪尼,我也是這麼希望。這是因為我們考慮到平家一門的將來和父親大人的人望。先前,信西大人只為了一點小事,就把保元之亂戰敗的敵方,不管老少,只要是和敵方有關係的,毫不寬容毫不憐惜地砍殺,最後他的結局又是如何呢?對於生為武門人,死為武門鬼的我們而言,今天從敵方身上看到的就是自己明天的命運。」
舐舐熱得乾渴的唇後再重新看了看重盛,他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像是沒有一絲渾濁的澄淨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