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盛就不是這樣。雖然其晚年行事大違常理，可是當時他一聽到京城有亂，即刻從赴熊野的途中折回，以僅有的五十騎直入六波羅的皇宮，旋即定計迎奉上皇和天皇鑾駕，開始打起仗來。

已是四月天了。宅邸最深處的花、加茂川的水一天天地開放、流逝，年輕人們都已更衣換季了。

——膽小鬼！

還是像冬季裏一樣閒居家中的賴政，好不容易出來看看外面的天空。剛才隔著院子看著河原的水、京城四山的嫩葉，才一下子就感到冷風刺透老骨，咳嗽與鼻涕齊出。

「真是無可奈何！我已……」

然而，在他自己心裏自有慰藉，他抱持著毅然的信念。

——禽獸還知恩、有情！

這樣過了二十年，他就靜靜的在這謾罵聲中活了下來。

他，已經七十七了！

「嗯……呣……」

「關好了嗎？」

——敗壞出身武門的名譽！

不管人家說甚麼，他都默默無語。

——根本就是禽獸！

義朝以及其全門的過失，就在於只顧著源氏的興亡及武者的派系爭鬥，而疏於籌謀國家大計。這也可說是他敗北的原因。

戰後，眼見每天都有好多源氏族人就在他眼前的河原被殺，或在各地紛紛被剿滅，他竟恬不知恥地慶幸唯獨自己得救。

他一面頷首一面拿厚紙遮在嘴唇，久久無法說話。

種種污蔑的話語，出自惋惜源氏的人口中。不，連平家的武士們也這麼說。

小廝跑出來。

——不像個武士！

但是，這並沒有走錯武門之道。因為，背叛了全族，並不代表背叛了國家的根本。

急急叮問他，又呼吸困難似的：

——不必當他是人！

賴政至今還是這麼想，二十年他就這麼咬著牙無言的走過來。

——河風也不那麼冷了。

平治之亂時，原本說定要與義朝同心協力，可是不知為何，戰爭一起卻背叛族人，身為源氏的一員而投奔六波羅作了清盛的侍臣。

不管怎麼說，在六条義朝全盛的時代，他也是源氏的名門之一，曾共享過榮華富貴。

那個時候何來所謂的背叛呢？不管源氏或平氏，都是私名。真正武士的立場，不應該是立於私名中的。

不錯，平治之亂裏，他是公然地捨棄義朝，加入六波羅，背叛了全族。

「關起來！……是誰沒把那角門關上？」在痛苦的咳嗽聲中，源三位賴政說道。

「我無愧於天地！」

不光是年紀，這個住屋也已陳舊了。自平治之亂以來二十年，就像鼹鼠般窩在這棟位於近衛河原的宅邸。——賴政自己這麼認為。說像鼹鼠也是他自己想的。

一陣劇咳。又咳起來了，真不容易痊癒。

一個人在想著自己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