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們要出發了嗎？」

吉次實在無法理解武士的心理。

「所謂武士，就是愚不可及的人！」

吉次打起精神走到本堂，正好碰上有人送棺木到廟裏誦經。

剛開始，他還能區別自己和死者，但是不知不覺中愈來愈分不清了。

天已大亮，吉次如往常一樣進早膳。可是他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發起呆。

北側草叢後凌亂豎立著的墓碑和塔形木牌，在寂冷的陰暗角落裏忽然吸引住吉次的視線。他是活在陽光下的生命，而遠方的墓碑則是永遠死亡的代表。

吉次想不理，但已被它破壞了日常生活的習慣。

一個早上他都盤腿坐在陽光下的綠地上。

吉次在睡夢中被鄰室傳出的聲音吵醒。

鄰室住的是佐藤兄弟。他們自從去年來廟裏找吉次，便住了下來，直到昨夜，他們才和吉次飲酒告別。

「為甚麼明知會死，還那麼高興？」

「哪一個才算活著呢？」他想。

大半年一直鬱鬱寡歡的佐藤兄弟，今天好像獲得重生一樣，天不亮就起床，還不時發出開心的笑聲。聽到鄰室的笑聲，吉次沒來由的一肚子氣。他拉開紙門，站在走廊上朝鄰室張望。

「真搞不懂！」

平常他一早醒來，習慣先算一遍財產。

「……」

自古以來，有不少已成白骨卻仍活在人們心中的人。雖然已無實質的形體，但是這些建立不朽功績和精神的人們的生命力，在文化流裏、在國土上，可以說已成過去，卻永不滅絕。

吉次回顧自己頂多再活十年、二十年的肉身時，連可以帶給他活力、歡樂的故鄉龐大家產，也不過像是樹蔭下的一堆落葉。

「今天真奇怪啊！」

「今年我的船增加為一百艘，最近在故鄉開採的礦山，大概從明年開始就可以挖到黃金。天亮了，雞啼了，我的錢又多了……」

說完便大步跑出山門。

兩兄弟聽說義經今日出征，決定不顧主君如何懲罰，也要歸隊效力。

兩兄弟身穿戎裝，腰間佩掛著大刀，臉上光彩煥發。他們立刻站了起來向吉次和廟裏的方丈說：

「喔，是吉次啊！我們正想過去打招呼。」

送葬的人站滿佛堂走廊，隨著鐘聲響起喃喃的誦經聲。

「我呢？」

吉次眼中，這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簡直是無藥可救。

「唉！潮音不也曾迷惑過不少平家貴族嗎？美麗的藝妓竟也是一場虛幻。」

——可是今天早上他還來不及照往常那樣自得其樂的陶醉在金錢中，便被鄰室傳來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吸引。

「此次分手恐怕不能再見！」

「告辭了，你們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