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二、逃命

二、逃命

「城破了會怎麼樣?」
不過,只有加乃一個人不同。她白皙的臉龐陡地變得通紅,而那陷入沉思時的習慣——眼白多過黑瞳的大眼睛筆直地瞪著前方的表情很是明顯。鬆了口氣似的,她倏地站起身來,逕自離開大廳。
從一處篝火到另一處篝火,加乃四處打轉。在這半失控的失陷前夕,她來回地走,走在充斥著狂暴和悲哀的城廓中。
如今中城陷入敵手。隔著這座城,要想和久政公所在的外城聯絡,就算是強悍的武士也絕非易事,但加乃卻不覺得這事有多困難。一旦起了走訪疾風之介的心,這世上便再沒有讓加乃畏懼的了。
「我是打內城到屋形大人的家中去辦事的。」加乃說道。武士們不疑有他,加乃這才脫險。按常理說,女人半夜出外辦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們卻未曾深究下去。這表示小谷城已到了窮途末路了,加乃難過地想。
當加乃朝著篝火走時,突然有人盤問她。
她們一言不發,只定定地凝視著遠方。難過雖是難過,卻沒有一點憂鬱的樣子,看上去,她們的內心似乎十分平靜。儘管每一個人各有各的遭遇,同時,在這座城就快失陷的當兒,也各有各的「愛別離苦」,但著實掩飾不了至少這會兒暫時可以保一命的一種放心的表情。
在這之前,加乃之所以能夠平靜度日,便是出於疾風之介也在小谷城的緣故,雖說是人隔兩地。只要能和疾風之介同進出、共生死,就算是失陷,或甚至死去,對加乃而言都算不了什麼。
加乃問道。而疾風之介只是盯著加乃,一言不發。加乃那時覺得疾風之介似乎笑了一笑。可是事後幾經思索,卻始終想不起來他當時果真笑了沒有。只知道他的眼神確實相當冷漠,使加乃有些害怕。或許就是那冷漠的眼神,給加乃留下印象罷!
「什麼?是個女人呀?」
「內城的山根大人有事派我來找佐佐疾風之介大人。」加乃說道。
伯父六左衛門這會兒進內城待命去了,他的妻子和三個小孩子也到伊吹山山腳下朋友家去避難,偌大的屋子裏空無一人。加乃走出屋外,從瑞龍寺後面繞道車坂,經過小谷山腳,繞了大半圈避開敵軍所在的中城。她一點也不害怕,只是一個勁兒地趕著夜路。
當天晚上,加乃才離開內城,躲到伯父山根六左衛門家裏,沒想到上頭突然又把她傳來,下了道命令要她立刻到宮裏去服侍夫人。
好不容易走到距久政公所在的外城只有兩、三個城鎮的路程時,加乃瞧見遠處有十幾處篝火正燒著。這氣氛和內城完全不同。加乃出內城的當時,廣場上正在舉行酒宴,然而四下卻靜悄悄地,幾乎教人懷疑城樓是否有人看守。不知怎的,整個城裏總是散發著一種沉鬱的淒涼氣氛。相反地,久政公所在的外城部隊在舉行慶功宴似的。
黑暗中,加乃陡地站起身,準備到久政公所在的外城找佐佐疾風之介。她並沒有要事找他。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只知道自己必須立刻趕去會他。
途中,她曾被看守某處城樓的一群武士給叫住。
內城裏,這時已經完成將在明天拂曉陪同夫人阿市引渡到織田那邊的二十多個侍女的銓選工作。等到上頭一一發佈下來時,已經過了初更。
約在十天前,疾風之介前來拜訪伯父山根六左衛門時,便曾經這麼告訴加乃。當時因為織田軍還沒有殺到城下,所以儘管日日傳來朝倉那邊連戰皆敗的消息,教大夥兒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但無論如何,還沒能清楚地意識到此後各人的命運將大大地轉變。
一回到山根的屋子,加乃便在黑漆漆的簷下走廊坐了下來,久久不動。紙門敞開著。許是風的緣故,泉水旁的竹葉沙沙作響。這聲音一停下來,蟲鳴聲便愈是清晰。
靠攏過來的三個武士不約而同地散發著酒氣。在一陣淫猥的奚落聲中,加乃被推向另一群武士。
「你是誰?」
然而,現在,當留在城裏的時間突地縮短時,加乃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奔放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今天夜裏終於可以向疾風之介盡情地表白一切了。
其他的侍女們像說好了似的,冷靜得幾乎面無表情,只垂下頭聽話地輕聲答是,就不再抬起頭來。然而,當傳達命令的老武士杉山三郎那駝背的身影一消失在大廳,侍女們又立刻抬起頭,臉上表情和方才截然不同。
「要不了多久,小谷城就會給破了吧!」
羈留在肯定是要失陷的小谷城裏,自己原來並不曾感到不安,一旦突然能夠離開,卻反倒覺得不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生死攸關時,自己絲毫不為所動,然而當獲悉得救時,竟感到如此茫然。這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當加乃見到疾風之介那冷漠的眼神時,她就不想獨個兒逃命了。只要一想到他也正目睹著城裏燃起的熊熊大火時,加乃便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出奇平靜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在那兒,加乃也說了同樣的話。然後,和剛才一樣,在一陣淫猥聲中,加乃又被推向另一群武士。儘管聽說她是打內城來辦事的,卻沒有人特別表示關切。
事實上,內城這沉鬱的氣氛可以說是長政夫妻帶起來的。今晚是他們一家人相處的最後時刻了。這也可以說是一生都在戰場上打滾、生性豪邁不羈的久政和長政個性上最大的不同罷,加乃心想。
當時,加乃就被疾風之介那冷漠的眼神深深地吸引住了。儘管如此,雙方卻不能有所進展。在對方尚未表示之前,她是不能冒冒失失地開口的。伯父山根所鍾愛的力大無比的年輕武士都讓人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