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二、逃命

二、逃命

事實上,疾風之介的確是這麼想的。雖說在爭戰中,是否容許有隨意離開戰場、繞到內城去的舉動,很值得懷疑,不過可能的話,疾風之介打算這麼做。對加乃的感情究竟如何,疾風並不曾仔細地思量過,但總覺得自己不能在城陷之際對她不聞不問。然而卻也不是積極地想將纖弱的加乃給救出來。彷彿有些什麼一直從旁阻止自己這麼一頭栽進去。
「妳來做什麼?」
「真是這樣的話,我就不陪夫人到織田那一邊去了。」
「也許會到信濃去吧!諏訪寺裏我有朋友。」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想和你在一起!」
「無論如何!」疾風之介說道。這時,在黑暗裏鏡彌平次的臉又浮上心頭。自己真非打這最後一仗不可。為了這個人,疾風知道自己肯定得留下來。
「中城的織田軍把五個被派往內城的差使幹掉了。現在這裏和內城像是已經失去聯絡了。」這位似乎還沒有醉得不省人事的下等武士聲音雖然還算洪亮,語氣卻十分絕望。
「哪兒……」
「你呢?」
「明天最後一戰中,如果能走就走。我不想勉強就死。不過,少了妳這個累贅,我也許就可以走得很輕鬆吧!」
「別傻了!能不能留,妳自己一想就知道啦!」
說起來,疾風之介這種懸崖勒馬的本領,到底是與生俱來的,抑或是五歲時,當明智城失陷時,他失去父母,而後在亂世中活到今天的這般後天的特殊境遇造成的?他自己並不清楚。非但他自己不清楚,就連對他感到興味的人也一樣不清楚。總之,疾風之介本身並不十分看重人的命運或是生命。
「我不要一個人走。你帶著我走吧!」加乃的聲音忽然地變得糾纏得緊。
門外已經靜下來了。只有一個武士好像醉得很厲害,沿著石牆邊踉踉蹌蹌地走著。
「我不知道為了什麼。」
明天一到,這兒也將化為灰燼罷,疾風心想。這時,屋子、庭院全是一片靜謐,連個人影也沒有。在這形同空屋的宅子裏,兩人隔了一段距離走著。不消說,這宅子已經好一陣子不曾打掃整理過了。不過,踩著散落一地的落葉,感覺上就像踩在廢園子裏。
內城已經回不去了。我看情勢危急,立刻從這兒走吧!」
疾風之介一副自問的模樣。
「我哪裏知道?反正每一個關卡都被看得死死的,連一隻螞蟻都休想爬出去就是了。現在城內到處都是火哩!」
「那怎麼樣?」
「疾風,內城的山根大人派了人來找你。是個女的。」
「那——沒什麼。我一定只是想通知你一聲而已吧!」
「你曾想過要救我是嚒?」
「疾風!」
加乃說道。她的聲音也讓疾風之介覺得有些冷漠。
微弱的篝火對面,鏡彌平次混在幾個武士之中睡著。立花十郎太也躺在他身邊。當佐佐疾風之介離去時,只有他一個人驀地起身、環顧四周,一見篝火旁仍有幾個武士一邊咕嚕些頗有點自暴自棄意味的話,一邊喝著酒時,便又躺回稻草堆去了。十郎太知道要想從這個即將失陷的小城脫身實在是太難了。不同於以往,此刻任誰的體內都漲滿了狂人似的惶惶不安的情緒,彼此投以對方猜疑的眼神。這城裏的每一個武士如今都和彌平次一樣率直地將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了,就像酒宴一開始時,彌平次以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一一質問武士們有無一同殉死的決心一般。
「內城已經去不成了?」
「我原來打算等明天的仗一開始打,就繞回內城去,能夠的話想把妳救出來。但我知道這事很不容易。」
有個武士邊說邊走了進來。
「明天一早,我就要陪夫人到織田那一邊去了。」
「信濃的話,就是武田大人那兒了。」
「無論如何?」加乃問道。
「那不是很好嚒?這一來妳就有救啦!」
疾風之介在聽了適才那位武士的話,說是有位女差打內城來之後,便走了出去。才繞到伊野田兵部的宅子旁邊,黑暗中就傳來加乃的聲音。
加乃思索了一會。
「妳說什麼?」疾風之介說道。
黑暗使得加乃換了個人似的大膽了起來。
「不,我得留在這裏。」
在疾風之介聽起來,加乃的聲音和平日大不相同。
疾風之介於是折回加乃那兒,說道。
她於是挨近疾風一兩步,說道:
不管怎麼說,要想脫身的話,還非得要先斬他個一兩個武士不可哩!十郎太輕閉雙眼橫躺著,思緒漸漸清明了起來。
「我並不怎麼怕死。」
「疾風!」怪的是這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乾澀。跟著,加乃又為一股巨大的懾人力量所驅使,開始在黑暗裏探索疾風之介的身子。他那身子感覺上非常厚實,彷彿石壁一般紋絲不動。加乃把手放在疾風的肩膀和右手上,忽地嗚咽了起來,就這麼將臉埋進疾風那厚實的懷裏。
「沒必要故意把自己逼進死胡同吧?能活下去的話,我也想活。我可沒有意思尋死。」
說著,加乃覺得這個男人應該會如他所願,平安地突圍出走才是。然而,一思及這次相會或許就是最後一次時,加乃感到激情重又在體內翻攪。
疾風之介說道。
這時門外傳來數騎人馬疾馳而過的聲音,跟著,又有幾個人往相反的方向跑過去。警備森嚴,如臨大敵。
疾風之介突然推開加乃,囑她留在原地,然後穿過林子往大門走去。
「怎麼回事呀?」疾風之介開口問道。
疾風之介覺得自己突然聽見了喘息聲。混雜著女人的體臭和髮油味,他感到有個紅色的東西正在那兒搖搖欲墜。
「那我不要耽誤你,明天一早,我就陪夫人去。但願你平安無事。」
疾風之介用他那一貫的稍帶責備的口吻說道。聽到這聲音,加乃覺得自己又被冷落了。
在這兒和加乃碰面,疾風之介本能地感到不安。這群自暴自棄的武士難保不會幹出什麼好事來。
「這麼說,你打算往哪兒走呢?」
疾風之介覺得自己像抱著一種奇妙的生物似的。明天一到,彼此不知是生是死,到底兩人該說些什麼?什麼也不能說,不是嗎?疾風感到一股冷風穿過加乃和自己的身子之間,從腳底直往上竄。一留神,這才發覺秋天的晚風正吹得四周的林子搖晃不已。
「我這就去!」疾風之介隨意應了一句,旋即站起身來。這時,滿座武士的視線全集中在疾風之介身上,帶著些困惑不解。既是山根派來的女差,疾風知道準是加乃沒錯。但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找自己。
他領著加乃,走在前頭。走著走著,突然想了起來,於是又掉頭走進大門敞開著的伊野田宅子裏。到了這兒,仍舊聽得見武士們鬧哄哄的聲音,不過更清晰可聞的,卻是兩人腳下踩著落葉發出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