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三、新戰場

三、新戰場

加乃也感到有些心痛,因為她並沒有事先稟告決心明天殉城的伯父,自己這就要出城去了。但事到如今,也莫可奈何。伯父多次想讓加乃跟著妻兒一起回伊吹山腳下朋友家去,只是加乃始終不願意。伯父還以為加乃的這種是出於對城主夫人阿市的一番忠心赤忱,其實每當加乃出言婉拒時,腦海中閃過的總是疾風之介那張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的嚴肅面孔。加乃從來不曾想過要遠離疾風之介還滯留不去的小谷城。
「去得成的話就去吧!」疾風之介說道。加乃不明白他說起話來為何總是這般冷漠。即使在大戰前夕這非比尋常的氣氛中,他仍舊不會迷失自我。加乃對此頗覺不滿。
「也該進行了吧?」疾風之介的口氣使加乃覺得像在辦公事似的。三人很快地便商量妥當。疾風之介先到崖邊去將彌平次引開,十郎太和加乃兩人即可乘隙趁著黑夜逃離那兒。事情的安排大致如此,並以拋小石子為暗號。
這麼一想,和加乃分手一事到底還是有些感慨的。不過,一發覺自己的心情開始陷入低潮,疾風之介登時便強自壓抑下去。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開口說話。還有,絕對不能離開我身邊。」十郎太對加乃說道。站在崖邊,疾風之介凝視著即將吞噬加乃的這一片黑夜。這時,天空裏星光熠熠,而地上的黑暗卻更深了。這個女人終究還是教自己動情了。也或許,這將會是自己的最初,也是最終的感覺。
「你這傻子,快回城裏去,我會救你一命的。」
枝葉繁茂的樹林子在風中沙沙作響。黑暗中,疾風之介嚴肅的表情裏略略帶些悲戚。繼而表情稍稍一變,說道:「再見了!」邊盯著兩人的臉,疾風之介邊抓住長在崖面上的灌木樹枝,然後沿著崖面滑了下去。
「伊吹山西邊的山腳下有家姓津守的望族,伯母他們都在那兒,我也會到那兒去。」
彌平次在崖下吼道。見他不是往別處逃,彌平次似乎才死了心。疾風之介一言不發,兀自攀上崖去。
「姓津守。津——守。那一帶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的。」
半晌,終於傳來一種異常冷靜的聲音,很明顯地聽得出是彌平次。「誰!」他喝道。疾風之介立即將手上的小石子往崖上一拋,跟著便朝右邊大步跑開。可是跑了不到三丈,就聽見彌平次在背後大叫一聲,倏地疾風之介緊縮了身子。這時,一支矛擦腰而過,射落在土堤的斜切面上。
明天,自己也許就要死了。一如父親、哥哥、伯父們一樣,自己也許就要死在戰場上了。即使能僥倖逃過一死,既已身為武士,死亡的陰影便將終生糾纏不休。為了這個女人的將來,自己還能怎麼做?除了在黑暗中釋放她之外,還能怎麼做?
在這一片幽闇中,那兩個逃亡者該是還繼續在逃吧?想起加乃白皙的腳脛正一分一秒地離他遠去,疾風之介第一次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孤寂。
加乃深怕疾風之介記不得這個姓。
加乃和十郎太屏住氣息,立在黑暗裏好一會兒。不久傳來了沙沙聲,表示疾風之介已經滑下崖去了,沙沙聲一消失,加乃腳底下的蟲鳴聽來便高亢了許多。
照理說,小路應該是沿著山崖環繞著小谷城才是。這時,樹蔭下人影晃動,就要上前來盤問疾風之介,疾風立刻轉身欲往右邊躍去。
但他隨即敏感地盯住某一處黑暗,一動不動,對方也一樣紋風不動。
「你若能平安出城,我們在哪兒碰面?」加乃嗓音微顫。現在的她滿腦子就只想著這件事。知道疾風之介並沒有殉死的意思,明天城一陷落,他便要找機會逃出去之後,加乃決定不牽累他,趁現在就出城去。為了要能和疾風之介一同迎接嶄新的未來,她這才願意先走一步,儘管那未來仍舊模糊。唯獨這個原因,才能讓現在的加乃挪動腳步。
一離開早見壯兵衛的宅子後頭,疾風之介、加乃、十郎太三人便站住腳。
這時,他覺到十郎太和加乃正滑下崖去,在離此約十餘丈的地方。而後,總算在黑暗中看清了他們已經滑了下去,隱沒在夜色中了。待兩人彷彿已消失在竹林子旁時,疾風之介突然使出全力將彌平次推了開來。彌平次猝不及防,整個人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疾風之介站起身,一口氣便跑出十餘丈之外。彌平次追了過來。疾風之介跑著跑著,中途突然折到崖邊,開始拼命地攀上去。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彌平次一邊喘氣,一邊問道,而疾風之介卻不開口。
到了崖上,這才覺得右手腕隱隱作痛。用手指一摸,似乎有些冰冰黏黏的。好像是出血了。大約是和彌平次扭打時,被地上的石頭、樹根給刮傷的。
就在這一剎那,疾風之介被石頭絆倒,翻了個觔斗後倒臥在地上。彌平次立刻奔至,就像獵食的野獸一樣。
四下一片漆黑,一時倒也看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但想來這兒應該就是自己剛剛才離開了的早見壯兵衛的宅子西邊的空地罷!
兩人於是扭成一團。在地上打了兩、三個滾之後,彌平次終於將疾風之介按倒,還擰著他的脖子。
疾風鬆了口氣,將視線移到崖下那一片開闊的平原。夜裏,只見幽闇深沉沉地,彷彿一塊平展的黑色板子。
滑下這兩層山崖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疾風之介一到了崖底,便開始在黑暗中逡巡四周。距此約丈二左右,有座樹林子,只有那裏的黑暗和四周有些不同。
加乃想說,請你務必要到那裏找我,然而在十郎太面前,無論如何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