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三、新戰場

三、新戰場

而久政自己則領著手邊三百個少年兵打頭陣。對淺井家來說,這算是背水一戰了。大夥兒的臉上都泛著一股大不了同歸於盡的騰騰殺氣。不過,這一天的第一回合只持續了半刻,見到敵軍所佈下的陣勢有一處瓦解了,淺井家很快地便鳴金收兵了。
於是,其他的武士便亮出刀,擺開陣勢,將彌平次圍了起來。
「糟了!這老頭兒咬舌自盡了。」
這時,一陣朔大的野風吹過姬御前山的斜坡,將其上的雜樹林吹成兩列。這野風一下姬御前山,便又分成幾條路線吹往新戰場去了。
彌平次知道現在的自己在對方的眼裏看起來沒有絲毫威嚴,只是個不堪一擊的老頭子罷了。
一個武士往彌平次臉上踢了一腳。
巳時(十點~十一點)終於開戰。久政才見敵軍陣營稍稍有些動靜,這就下令將城門打開,要大夥在今天這最後一戰中好好地拚他一場。
強風打在彌平次的臉上,但他依舊瞪大眼睛。
這時,一個新手從背後窺探著疾風之介的動靜。
幾個人追了過去。一會兒,這一團武士便漸漸從彌平次的視野中離去了
未時,久政又一次出兵。之後雙方便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拉鋸戰。在一片敵我不分、亂軍雜沓中,申時(下午四點~五點)到來。而內城那一邊似乎也正進行著一場激戰,空靈中,不時有吶喊聲乘風飄了過來。只就分不清這聲音究竟發自哪一方。
「我是淺井的家臣,鏡彌平次。」
這最後一刻總算到了,彌平次心想。而小谷城彷彿也已經陷入敵手了,只見一群敵軍像蠕動的螞蟻一樣,慢吞吞地朝著城門行去。
「彌平次,快逃吧!」疾風之介又接著說。
「殺吧!砍吧!」彌平次呻吟道。
一瞬間,他感覺到肩上被人重重一擊。似乎是一種圓而粗的東西。眼前登時一片昏黑。這時,有幾個人同時朝著他躍來。
其中一個武士將彌平次纏在臂上的白布截下一段,裹住一顆石子塞進彌平次的嘴裏。一被石頭塞住嘴,彌平次立刻瞪大眼睛。
久政自盡後,一時之間,城內城外這一場決死的戰役愈發地慘烈,一如火焰最後的一次燃燒一般。但漸漸地也就歸於平靜了。
「上吧!」
久政後來一度想再收兵,然而戰況已不堪收拾。兩軍雖然說是早已「打成一片」了,但其實只要定睛一看,不管在哪一個角落,我方的兵馬總是在敵軍的重重包圍之下作困獸之鬥。看在久政眼裏,著實是絕望透了。而回頭一望,就連最後的一塊根據地——城堡裏頭,也彷彿已有部分的織田軍攻了進來,大門兩旁的石牆全不見了蹤影。
而身負十餘處新傷的鏡彌平次這時則在城北的一座小丘上憩著。在四處屍骸的平野上,風由北向南地吹拂著芒草。
夫人等一行既已回到織田的陣營裏,織田那邊照理說已無後顧之憂,應該會在清晨時分便一舉進攻才是,沒想到一直到辰時(八點~九點)織田營裏仍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不覺教人十分納悶。
「別殺了,」其中一個武士叫道。「都是個老頭子了,把他抓起來吧!」
彌平次躲過這一刀,在松樹下打了幾個轉,跟著便將矛刺向對方的肩頭。此人的武藝並不見得有多高強,但彌平次仍舊使出全力,好不容易才把對方擺平。鬆了口氣,抬起頭一看,看到好幾個武士已朝著這座小山丘跑過來。一眼就看得出全是織田的手下。
不待彌平次把話說完,對方迅即從背後一刀砍下。
彌平次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不逃!」彌平次在嘴裏呻吟著。然後緩緩地站起身準備拿矛,好應付就要走近的幾個武士。
「彌平次!走吧!」背後傳來一陣叫聲。一回頭,卻見佐佐疾風之介一面和幾個敵軍隔著一段距離對峙著,一面倒退著走近這兒。
彌平次的矛立刻被打落在地,跟著又被重重地摔個四腳朝天。彌平次想爬起來,卻無法動彈。有好幾隻手擰住他的胳膊,將他按在地上。
然而,就只這麼一眨眼,武士們便一個個地出現在他跟前了。
緊接著,彌平次看到佐佐疾風之介和方才一樣,在大約六丈之外,和幾個敵人對峙著,一個勁兒地往後退,慢慢退離小丘的斜坡。
說時遲那時快,最靠右邊的一個武士這才想蠢動而已,馬上就被疾風之介給撂倒。那人一倒,就像是信號一般,疾風隨即往小丘那頭跑去。
「你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呀?」
彌平次啞著嗓子叫道。
據說夫人阿市和三位公主已經離開內城,到織田那邊去了。消息傳到久政公的城裏時,已是卯時,城裏的武士們都已穿上盔甲,正忙著作戰前準備。
翌日即八月二十九日拂曉的朝霞很是壯觀。東邊的天空被染得通紅,當中則滿綴著魚鱗狀的白雲。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白色的魚鱗一片片地遭紅霞吞噬。在黎明的陽光完全佔據天空之前,這詭異的紅霞始終不曾消褪。
現在的彌平次已無力同時應付好幾個對手了。右臂的刀傷是用白棉布裹了好幾層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流血過多,整截棉布都給染得鮮紅,彷彿就要滴下來似的。
突然間,有個聲音從身旁的松樹的前方發了出來。彌平次勉強站起身。
一會兒,久政便揮刀自盡了。
彌平次表情木然。他什麼也沒看見。只是一個勁兒地想著怎麼做才能死去。
這時——
「殺吧!砍吧!」
胡亂地重複叫了幾次之後,彌平次隨即被綁了起來,推到松樹下。
「危險!」正當彌平次的腦中閃過這念頭時,疾風之介已經將這個卑鄙的偷襲者痛痛快快、漂漂亮亮地殺掉了。
「暫時擋住亂兵,別讓他們進來。」
「你是織田的手下還是淺井的?」
坐在松樹下的一個武士看著彌平次叫道。血從彌平次的嘴裏流了出來。照理說,這時的彌平次應該會感到異常地苦悶才是,然而,從彌平次那張佈滿刀傷的痘子臉上,卻只看得到他對這群武士的憎惡。除去這個,便沒別的。
在久政四十年的戎馬生涯中,這麼一幅悽慘的地獄景象,這還是頭一回見到。眼看大勢已去,久政便一路殺進城堡。只有寥寥幾個人尾隨著他。一進堡裏的大廳,久政即喝令左右道:
當黎明真正來到時,天上沒有一絲陰霾。秋高氣爽,甚至就像聽得見石英碰撞的響聲一般清澈極了。
自己一整天像阿修羅似的拼命廝殺的那個血腥的戰場,現在,由橫躺在地上的彌平次看來,卻是一片靜謐,已然大不相同。彌平次知道自己正在承受身為一個武士最大的恥辱。勢得要想法子自我了斷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