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三、新戰場

三、新戰場

就為了他的那點特質,我才留到最後一天的。如果沒有他,我大概和十郎太一樣,昨夜便逃出城外了罷。
一個漫長的午後總算過去了。從太陽西斜時分開始,不時耳聞的吶喊聲這才沉寂下去。
而後,疾風之介覺得自己似乎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好幾天似的。醒來時,他發現白花花的太陽罩在自己的臉和胸上。喉嚨乾得不得了,此刻他只希望能有一點冷水喝,哪怕是一滴也行。
此時他彷彿全身被毆打過了似的整個人軟癱在草叢裏。手腳是想動也沒法兒動。只記得肩上的傷頗重,其他則不復記憶。不過全身上下大概都有些皮肉之傷罷,他想。
疾風之介並沒有睡著,卻也不曾刻意地想些什麼。只是迷迷糊糊、漫無邊際地回想兒時的事。
遠處傳來了戰場上的吶喊聲。乍聽之下,或許會聽成是風吹過山林的聲音,但其實這是人們的慘叫聲的集合體,帶著一種獨特的、彷彿膿液破癰而出的迸裂感。
夜裏,疾風之介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地。在離自己躺著的地方不遠處彷彿有條路,疾風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路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一凝神諦聽,卻又什麼也聽不見。但剛剛確實有人走過沒錯。
彌平次雖然單純,卻是忠義之人。除了久政公之外,他篤定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主公了。不,不是久政公,說不定他是忠於小谷城也未可知。他曾說過,自己父祖三代受人恩惠,絕不能悖信忘義。
黃昏,啪啦啪啦地下了一小陣雨。雨滴從樹間落下,濡濕了疾風之介的衣服,不一會,天空便轉為晴朗。
他一心以為,只要小谷城一失陷,自己也該陪著送葬。對這點彌平次非常堅持。他似乎真是這麼想的,沒有一絲懷疑。這傢伙實在太蠢了。話雖如此,我倒還不討厭他,儘管和他極少說話。不知怎的,一看到他那張醜臉,心裏就覺得滿踏實的。但想來這傢伙大約已經不在人世了罷。
這時,彷彿有人挨近自己的身旁說話,疾風之介猛地清醒過來,發現有個極其柔軟的東西抱住他的身體。
十郎太和加乃,加乃和十郎太。
「也許是月光的關係吧!」疾風之介心想。白天裏被陽光晒得難過的上半身,現在則灑滿了月光,準是月光的蒼白,讓他的手也顯得如許蒼白,但卻又似乎並非僅止於此。
父親隼人最後大概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橫臥在地罷!父親有五個兄弟,母親也有三個兄弟,當明智城失陷時,父親和這些伯舅們都一塊兒殉城了。他們的死法就像自己和彌平次一樣。
想到這兒,疾風之介又暈了過去。只記得加乃那帶著幾絲冷漠,眼白多過瞳仁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己的臉,自己遂不覺「啊」地叫出聲,接著便一頭栽進深谷裏去了。迅速而又無止盡地。一如夕日西斜,疾風之介的意識便漸漸地模糊了。
疾風之介躺著的地方,彷彿是某個山麓下的雜樹林裏的一個角落。黃昏久候不至。要是照在身上的陽光消失,大地為夜色籠罩,那該會有多麼暢快?疾風之介心想。他只等待夜露濡濕地面、和他躺著的樹叢。
疾風之介倒在草叢裏。他全然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倒在這兒的。只知道當時自己一邊不斷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死,千萬不能死,一邊在黑暗中踉踉蹌蹌地邁著步。
疾風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遠離了小谷城了,不過,或許出乎意料地還離得很近也未可知。身上負著重傷,走得是搖搖晃晃的。儘管走了好久的一段路,也應該還不算太遠罷。
疾風又一次清楚地聽見有喧鬧的人聲靠近,但不久就走遠了。大約是從小谷城逃出來的武士吧!從那時起,便不時地聽見人聲,約莫一刻鐘之後,完全沒了聲響,四周這才恢復原有的寧靜。既不曾睡著,也不是醒著,疾風之介就這麼徬徨在似夢非夢之間。
但我也許死不了吧?疾風之介想。因為自己並不能像父親、彌平次、和伯舅他們一樣滿足地死去。
但,疾風之介隨即吃了一驚。因為這隻白皙美麗的手忽地搶過他的藥盒,擋住了月光,跟著又緩緩地攀著疾風之介的上半身,卸下他的武器。
驀地,被一群武士押著的彌平次那渺小的身影浮現在眼前。那傢伙大概已經被殺掉了吧!只可惜空有一身武藝,真想不到這個痘子臉已經不能再活過來了,就是為了那張既醜陋又令人望而生畏的臉,他才沒法出頭的。然而,藏在那些刀疤和痘子底下的,卻絕非泛泛。
時之間,他無法判斷自己當下所處的狀況,只知道有人正抱著自己。而且似乎還是個女人。幾刻前,疾風之介才驚訝於自己手的蒼白,這時卻又驚訝於伸至他胸前的這隻手的白皙美麗。這隻略帶青色的手看上去美極了,教人幾乎無法想像會是人的手。
疾風之介希望有人發現自己。這時,他心裏突然興起了這個念頭,這念頭又十分執拗地揮之不去。他知道再這麼下去的話,自己就只好死了。
這回醒來,疾風之介便滿腦子想著死。他抬起右手,試著要蒙住臉。就連這個動作,疾風也得使盡全力。就在這時,他看見自己沾滿汙泥的手竟如白紙一般蒼白。
話說回來,十郎太和加乃現在究竟在做些什麼?
難不成是強盜?疾風之介心想。正待要掙扎時,抱著自己的女人突然又從正上方俯看自己。疾風之介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個年輕的美人。
肩傷這時抽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