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一群武士才剛離去，跟著又來了另外一群。這一群一走過，又來了一群。

十郎太呆立了好一會兒。

那人這才回過頭來。那動作顯得相當地穩重、從容。

說罷，那人突然用手裏那把刀砍了過來。他看起來十分疲倦，但功夫卻絲毫不弱。

十郎太趴在地上，兩眼仍看著他們。這是一支數百人的落難部隊。

將軍頭！

也不管眼前的這一場廝殺，十郎太急急地跑了出去。

這時，他突然見到一個武士正沿著神社前的路緩緩地走著。

設樂原會戰從拂曉一直持續到未時（午後二時～三時）。但直到黃昏時，立花十郎太才獲致會戰的結果。

好幾回，十郎太嘴裏這麼呻吟著。將軍頭是拿下了，但卻不知該送到哪兒去。再說，只就自己一個人活著回深溝城的話，想來似乎有些違反武道。

十郎太呻吟道。又站了一會後，他終於踉踉蹌蹌走了出去，漫無目的地。

不同於眼前的混戰，那個武士就穿梭在外頭的那一片靜謐中。看到這，十郎太的眼睛忽地為之一亮。

一想到這兒，十郎太便衝口說道：「別傻了！我才不幹哩！我非活下去不可！」他突然對這一切都感到憤怒，於是便跨步離去。

大約五時左右，不知為了什麼，突然有個武田軍的人騎著馬，將長矛夾在腋下，同時舉著一把鬼火旗，一副武士打扮，出現在距德川布陣的陣地不遠處的一座小丘上，然後從容地由北朝南奔馳而去。其實這時候，不論是用大炮或是長矛，都儘可以將他攔阻下來的。然而，騎馬武士從北邊直驅南邊，就連一點槍聲也沒響過。

滿座武士個個喜形於色，只有十郎太並不感到特別高興。因為他不曾如願地拿下一個將軍頭。攻下鳶巢的戰功有啥了不起的？現在在這兒休息的這些廢物不都一樣有功嚒？十郎太心想。

半個時辰之後，有海村的女眷送來飯糰。這時，突然有十多個武士闖進神社裏來了。一看就知道是從設樂原逃出來的武田軍的武士。

駐在設樂原的武田軍一萬五千人和織田、德川聯合軍三萬五千人，兩軍在二十一日（天正三年五月）清晨正式交鋒。

「等等！」十郎太在武士的背後叫道。

而後，這位武士騎至一座頂上有棵松樹的山丘上，將馬頭繞到後方，正式揭開會戰的序幕。適才他奔馳而過的寧靜的原野，在這一剎那間便完全不一樣了。只見人馬縱橫、一片喧囂。

「武田的人呀？」筧左右兵衛一邊叫，一邊站了起來，對方彷彿這才注意到似的，隨即停下腳步。

十郎太擺定架式，一步步地逼向前去。

待這支部隊漸漸遠去，確定不會再有人從神社中出來時，十郎太這才按住疼得厲害的右肩，從地上爬起來。

不知不覺地，四周已罩下濃濃的暮色了。這時候，肩上的傷又一跳一跳地痛了起來。

「混帳！」

這時候，前去打探設樂戰情的年輕武士回來報告道。據他說，總數一萬多名的武田將士全中了槍，倒在我方所設的欄柵前，敗得相當悽慘。

當遙遠的長篠城那一頭人聲開始喧嚷，鳶巢山的斜坡上有好幾處濃煙瀰漫時，彷彿開戰信號似的，兩軍立刻打了起來。

這麼說來，就只有追隨他們，自殺一條路了嗎？

就在這一瞬間，雙方的武士便都捲入一場混戰之中。

將軍頭！

一面喘著氣，十郎太一面俯看著那位不知自己為何倒下的武士。

將軍頭！

十郎太所屬的松平伊忠部隊收下了鳶巢堡壘，並且乘勝追擊，追至山腳下的乘本村，又在那兒和從各個堡壘逃出來的敵軍決戰，隨後又一路追敵，過了岩代渡口，向北方突進，所到之處都發生了大小的爭戰。當他們到達有海村時，天就快黑了。

但織田、德川的聯合軍卻仍按兵不動。他們為了抵擋武田軍最厲害的長矛騎隊，在全線上造了欄柵，預備採用新戰術讓那即將來到的武田軍潰不成軍。

就在這時，十郎太聽見背後傳來了叫喊聲。一回過頭，他看到一群武士從神社走了出來，穿過田裏往北快步離去。這一群人就像是從地獄中跑出來的狂於殺人的厲鬼一樣。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刀，叫著喊著，一邊往北而去。

十郎太拔起刀，靠在大殿的柱子上站著，因為我方的人居多，十郎太還算安心。他就站在一旁，一手拿著飯糰，一手握著刀，看著敵軍擠成一團被追趕到神社的右手邊去。

將軍頭！十郎太又在嘴裏咕噥著。他壓根兒沒想過會被對方殺了。滿腦子只想著要殺掉對方。十郎太大叫一聲，旋即朝著那人砍了下去。十郎太立刻感到肩上一陣劇痛。然而，下一秒鐘，他卻發現對方兩手往上揚，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神社後面的林子裏有不祥的鳥正叫著。也許正是在鳶巢山中筧左右兵衛聽見了，十郎太卻沒聽見的那種鳥叫聲罷！

從彈正山德川的本營裏，可以清楚地看到最先從南方的原野上疾馳而來的武田軍右翼包括有數百騎的騎馬隊。他們豎著純白的旗幟，迎著晨風，無比輕快地奔馳在丘陵的山谷中。一旦被山遮住、隱沒不見的這一隊人馬下回再出現時，便又比適才所見的要大了許多了。

十郎太這時才發現到那人竟是用刀來作杖的。他的頭髮散亂，右腳的護腿也破了，年紀則約在五十左右。

而從極樂寺山織田信長的本營中，則看得到一支左翼的大部隊正沿著丘陵緩緩地潛近。可是，將視線移向別座丘陵時，又發現那兒也是一樣有密集部隊正蠕動著。

「敵軍全垮了！」

那人既不回答也不回頭。但十郎太一眼就瞧出此人一定是武田軍裏有相當身分的將級人物。

這時，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站定之後，看了自己方才殺了的武士一眼，隨即走進神社。只見神社裏橫屍遍地。

松平伊忠倒在大殿旁，而筧左右兵衛則腦殼迸裂，分作兩半。主從三十餘人就這麼死在一塊兒了。這顯然是剛才穿過田中往北走去的那群狂暴的落難武士幹的。

「上吧！」其中一人叫道。

松平伊忠身邊有三十多個武士隨行。經過一天的打鬥，這群深溝城的主從直到這時才在村頭的一座神社裏安憇了下來。

「等等！」十郎太又叫了一次。跟著嘴裏不知在咕嚕些什麼。

「我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