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郎太不由得叫出聲來，他極力想跳開，對方卻緊箍著不放。

對方似乎頗感意外。沉默了一會，他便又說道：「這算不了什麼。我答應你！」

十郎太這會兒又漫無目的地走著。這時距遇見疾風之介時已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了。

「我一個人就走得很辛苦了。因為我肩上受了傷。」

「你若肯答應，在下感恩不盡。」

「振作點！」十郎太不時叫道。「還好嚒？」

十郎太沒有回答，只是佇立在那兒，右腳仍被對方箍著。當知道對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時，他這才安下心來。

但那人並沒有意思要放開他。

「是的。不知不覺中受了傷，落得這副樣子。再這麼下去的話，我一定會死的。送我到天神山去吧！」

說罷，那人才放開十郎太的腳。

「還好嚒？」

「拜託！千萬拜託！」

他看上去相當痛苦。

突然間，十郎太踩到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嚇了一跳。顯然是個人。他再一次把腳抬過去，輕踩了一下。這的的確確是個人，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加入織田軍？」

究竟該往北邊走，還是南邊，十郎太一點主意也沒有。新戰場的黑暗在四周瀰漫著。十郎太仍然覺得肩痛、疲憊、飢餓。

十郎太心想，反正是一定得走到天亮的，因此非得找塊乾淨的土地走不可。但卻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才能走出這一片死屍地帶。他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毅然決然地決定往他現正面對的方向筆直地走去。至於是會愈走愈深入這塊「亂葬崗」，抑或是能漸漸遠離，那就得靠運氣了。

「放開我！」

腳下的路崎嶇不平，這一路上走得很辛苦。不知不覺地，自己似乎走岔了路，已經身在原野中了。

「如果你是三河的人，我想託你一件事！」

可是，才走不到五、六步，十郎太又踩到同樣的東西。這回他根本無需蹲下來看，就知道那是一具屍體了。

「什麼事？快說！」

十郎太嘆了口氣，說道：「倒也不是不送你去，只是……」

十郎太說道，一面思索著究竟該不該答應這個瀕臨死亡的人的要求。

「我倒也不是不幫你，」十郎太說道。「不過，我也有一件事要託你。」

十郎太猛抽右腳。

避開屍體，十郎太往右手邊走去。才走了三丈左右，他又第三次踩到屍體。真夠嗆的！看來自己是走進一段遍地死屍的地帶來了。

蟲發出的聲音彷彿極度不安似的。出娘胎以來，這或許還是頭一回如此專心聆聽蟲叫哩。

「什麼事？」

說著，十郎太陡地站起身，發現對方仍箍著他的右腳，於是說道：「你總得先放開我吧？」

「你答應了？真是太感謝了！」

不知不覺地，十郎太又一次走出樹叢。這回卻又碰上一片高高的雜草林。高過膝的雜草長得很茂密。他在雜草穿梭著，一面發出沙沙的響聲。

「沒別的，就是想託你介紹我加入織田軍。」

但，儘管是搖搖晃晃，十郎太仍繼續往前走。

然後，十郎太又邁出步伐。樹叢一過，是一條石子路。石子路走到盡頭，又是一段樹叢。地面上上下下地，顛簸不平。另外，也還有好幾條小水溝。每碰到水溝，十郎太一定一腳踩了進去。

十郎太蹲下來，碰了碰那人，他的胸甲沾了夜露，濕嗒嗒地。人是仰躺著的，兩隻手也無力地躺在草上。伸手去抓他的右手，發現他手上握著矛。握得非常緊。從他緊握著矛的樣子可以感受到他的那份執著頑固。跟著，十郎太起身離開。

說罷，十郎太仍舊佇立著，對方也仍舊箍著他的右腳。最後，他終於坐了下來，緩緩地說道：「看來你的傷蠻重的。」十郎太一副準備休息的模樣。等到坐下之後，他才發覺那位武士彷彿很痛苦似的，不斷地喘著大氣。

對方一答話，十郎太便放心了，他若一死，自己就什麼都落空了。十郎太並不知道天神山該往哪個方向走，反正往前直走就是了。

抱起他，十郎太避開受了傷的右肩，將那人的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半背半抱地邁開腳步。那人始終默默不語。

「還好！」

「你是織田的人嚒？」

一面走著，十郎太一面搖搖晃晃地，右肩上的傷痛得很是厲害，大概是因為背了那人的關係罷。

「我是三河的！」十郎太答道。跟著又一面抽腿，一面叫道：「放開我！放開！」

十郎太不時地確認背上武士是否仍活著。他一步步地走著，朝著即將展開的嶄新的命運。

「嗯！」

這時，下面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你是織田的人嚒？」

「好！」

那措詞和一般的兵卒有些不同，口氣聽來也頗有教養，不像是個瀕死的人。

「放開我！放開！」

走了約半里路之後，十郎太也已經踩了幾十具屍體了，這會兒卻出了個意外。他的右腳忽地被一個東西箍住了。

「我知道這麼做是給你添麻煩，但是還是請你務必幫忙。這麼下去的話我一定會死的。」

「嗯！」

「能不能請你把我送到天神山的軍營去？」

「原來如此。」

下面又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

起步之後，十郎太仍到處踩到屍體。每走五步、六步路，就一定會碰到一具屍體。但他也不去理會它，只當作像踩到石子一樣繼續行走。

十郎太不時停下腳步。一停下來，夏蟲的鳴叫聲立刻在耳邊響起。那聲音聽來雖然微弱，但卻像潰堤似的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