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看過所有的屍體，阿凌並未發現父親藤十的屍體，於是她走下旁邊的坡路，搖搖晃晃地。

走著走著，兩人同時感到一股無可言喻的不安。說來是沒有什麼大理由好教人不安的，但兩人只覺得心跳個不停，彷彿踏上了一個不該到的地方似的。

而彌平次則只說了一句：「太殘忍了！」便不曾再開口了。只默默地跟在阿凌後頭。

武平家門前的樹叢中又有另一處堆滿屍體的地方。與其說是堆滿屍體，倒不如說是被趕到這兒來殺的。這兒的屍體倒是婦孺居多。

說罷，兩人突地面面相覷。因為他們同時聽見了一陣細細的哭聲。很明顯地，那是嬰兒的哭聲。

「沒有他的？！」

「噢！噢！」一種怪聲音發自彌平次口中。阿凌猛地意識過來，往彌平次那頭看去。

大廳的門是開著的。一踏進大廳，阿凌「啊！」地一聲，整個人便呆立在那兒。

多具屍體被丟出家門外的廣場上，疊在一塊兒。微微泛白的秋日黃昏的陽光癱軟無力地照在上頭。

這幕慘劇似乎是在不多久前才發生的。大約是今天早上罷！再早些也不會超過昨天傍晚罷！雖說秋蠅已經在屍體裸露的上方群舞著，屍臭也已四處散溢，但時間還沒有久到無法辨認。

只見彌平次手裏抱著嬰兒。把臉湊了過去，「噢！噢！」地低聲對著懷裏這唯一倖存的小生命哄道。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藤十的家，跟著才是旁邊略靠下方的多戶人家。阿凌看著這自己住過許多年的村子，卻感到十分陌生。

在那之後第七天的黃昏，彌平次和阿凌兩人踏進比良山中藤十所住的村子裏。

「怎地有股怪味哩！」彌平次說道。兩人這時好不容易才走到上方的一處斷崖，正要下石子路通到藤十家的後面。

「沒有！只不見他的！」

阿凌終於往那兒走去。

只見一個叫伊兵衛的漢子握著刀仰躺在地上。跟著移開視線一看，眼前是一幅悲慘得令人不忍卒睹的地獄景象。

但阿凌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找那個發聲體了。她一面茫然地聽著這條小生命發出的聲音，一面遠眺著對面斜坡上在風中猛烈搖晃的雜樹林。她難過得哭也哭不出來。

半個月後，阿凌才獲知藤十被反綁在無鞍馬上，給押到安土去了。而村子裏的人則全被當作同黨，遭到連坐處決。

阿凌也照樣一一辨認：「只不見爹而已，其他的人統統被殺掉了！」

「爹！」一踏進後門，阿凌便以一種彌平次從未耳聞的女兒喚爹的聲音喚藤十。

阿凌像瘋了似的，一一抬起屍體的臉，以便辨認他們。她發現每一張臉都是自己所熟識的。

風不停地吹著。村子裏的樹在風中搖曳著。怪的是整座村子給人一種靜得幾近不真實的感覺。

但卻沒人應聲。

扭曲著一張臉俯伏在地上的年輕人是大藏。他身旁呈大字形倒著的是躺在大廳中的伊兵衛那個十歲左右的兒子三郎。此外，仍有多具屍體，不分男女老少。

起初，兩人都弄不清那聲音究竟是打哪兒傳來的，最後才發現原來是傳自自個兒的腳下。

「不知道是什麼味道，可是這味道還真討厭呢！」阿凌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