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二十一、山白竹

二十一、山白竹

三好兵部的疑問和疾風之介的擔心顯然全是多餘的,因為翌日雙方便火併起來了。明智軍渡河攻城,屢攻屢退。這一天打下來,死傷無數。疾風之介的手腕受了傷,三好兵部則被流箭射中了腿。
「可惜什麼?」兵部問道。
噩耗還不止於此。到了安土的秀尚竟在六月四日和隨從十三人自刃了。消息傳到城裏時,已過了三天了。這對留守城中的將士們來說,真不啻是青天霹靂。
「當然!」兵部答道。
「我才不要哩!」疾風之介答道,跟著突然興起一股不明所以的衝動,高聲地笑了起來。
也許會死罷!但也許會活下去。儘管不論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但自己還是會設法活下去罷!看看自己的這條命運之河究竟會流到哪兒去,倒也是挺有意思的。這時,疾風之介驀地想起了正在後川村等著自己的阿凌那張白皙的臉龐,霎時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愛憐。
三路齊下的結果,不多時,綾部、福知山、荻野、冰上、福住等城便已失陷,而各地的要塞也被大軍包圍了。
過了四天,也就是六月二日,波多野秀治、秀尚兩人連同隨從八十餘人,由千餘騎人馬護送,前往本目城和明智光秀晤面。
這回,明智光秀的大軍再度從山城那邊,而羽柴秀吉的兵馬則由但馬一帶,丹羽長秀由攝津一帶,共分三路人馬進攻丹波。
疾風之介惡狠狠地瞪著三好兵部。他聽說在小谷城被攻陷之後,就連還不懂事的稚齡小兒也都被當作淺井家的人,一併給殺了。而如今就和當年一樣,不是殺人即是被殺。
「總比不殺好吧!」兵部說道。
一直到了五月初,織田信長這才派遣了前所未有的大軍,準備將丹波一帶波多野的勢力一舉殲滅盡淨。
一回頭,只見三好兵部表情略帶與奮地站在那兒。盯著兵部好一會,疾風之介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道:「太可惜了!」
疾風之介回頭看了看兵部,說道:「明天就要開始打了吧?」
自始至終反織田的丹波將領波多野兄弟本該在當天就回八上城的,但不知為什麼最後還是沒有回來。
直到積雪完全融化,丹波群山處處點綴著新綠為止,八上城附近始終籠罩在一片懾人的死寂之中。連一場像樣的仗也不曾打過。而包圍八上城的明智軍也似乎調走了大批兵力,一時也無力進攻八上城,自然也不敢主動挑釁。
「要不要去看看?」兵部問道。
這一年,丹波一帶下了兩次大雪。從年底一直下到正月五日的雪積得很深,到了三月底也還不見溶化,高城山和彌十郎山山上到處積雪可見。
而此刻,就連他所看到的高城山山勢也和先前迥然不同。四下是沒有風,但山坡上的樹卻大大地搖晃著,彷彿要連根拔起似的。
從八上城所在的高城山上看下去,那無數的旌旗就像芒草的穗一般,看起來小小的,在初夏的陽光下閃耀著冷冷的光芒。
疾風之介還記得這幕景象。和當年從小谷城上俯看下來的景象是一模一樣。的的確確,這正是城將陷了的景象。
疾風之介顫抖著。不知不覺地,天色已然大黑,夜霧從休息所的窗子裏飄了進來。疾風之介突然覺得夜霧似乎正發出了些聲音,遂豎起耳朵來聽。但,他當然一點聲音也沒聽到。
「比不殺好嗎?」疾風之介心中霎時劃過一股莫名的暗流。
在城的第三層圍牆下的一塊小平臺上,佐佐疾風之介眺望著眼前的新局面,心中感到一陣許久以來不曾感受過的愁緒。他知道這座丹波山中的小城正快步地走向悲運。只要城一被攻陷,城中這兩千條人命(連同從丹波各地落難湧來的武士,城內現共有近兩千的兵力)也就不保了。
「疾風!原來你在這兒呀!」
波多野的將士們陌生地看著這塊自個兒自幼生長所在的丹波鄉土。那條河流仍和昨天一樣將平原一分為二,正靜靜地流著。只是河流的兩岸河灘上多出了大批人馬,而落在河灘上的陽光也一反平日,看上去亮晃晃的。
在這種局面下,波多野一族在丹波一帶的活動又漸漸地復甦了起來,八上城和外頭的聯絡也變得相當頻繁。
秀尚和秀治都被算計而死了。而明智光秀的母親和隨從此刻也死在無數支矛的矛尖下了。然後就是明天,明天八上城一被攻陷,丹波這許多武士的生命也就斷送了。這到底算什麼?!
「殺掉無辜的老母親和武士們,就能消丹波武士的怒氣嗎?」
明智的新銳軍首先攻陷了嶺、沓掛、細野、西岡、本目諸城,跟著便乘勝進攻八上城。而羽柴秀吉則攻打西丹波,先後攻陷了冰上、荻野、久下諸城,丹羽長秀則由能勢口進入丹波,攻下了虎杖山、天王山、丸山、岡山諸要塞。
「這算是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次血拚了!」
「別傻了!」疾風之介吐出這幾個字來。
「被算計了!果然被算計了!」當三好兵部神色大變地趕到休息所來通知疾風之介這個消息時,疾風卻一點也不意外。
「好冷呀!」
「現在他們正在茶店旁的松樹下處決人質。」兵部說道。窗外此刻正是一片暮色。
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織田的大軍便以壓倒性的優勢將丹波一帶波多野一族的勢力掃蕩一空,只賸下八上城尚未攻克而已。
「告訴你,敵軍那邊好像有意和談哩!聽說是由荒木氏綱居中協調,而且已經暗中派使者來了。」說罷,兵部又接著說:「就算是真的,條件也一定很苛吧!」
疾風之介並沒有回答。他是惋惜像兵部這麼一個質樸的武士眼看著就要失掉他那美麗非凡的生命。但疾風並沒有說出口。
兵部說罷,疾風之介立刻覺得怒火中燒。
五月二十日這一天,八上城外山北一帶的平原上明智軍的桔梗旌旗到處飄揚,將八上城團團圍住。
過了數日,就在五月二十八日傍晚時分,人質等一行人到達八上城。這一天,城裏為了預防人質有假,便在西藏內城上方堆了如山一般高的木頭,隨時準備將假人質燒死。而後才迎接這十幾個男女進城。
翌日果然沒有爭戰,只公布了和談的內容。光秀那邊是以他的母親為人質送進八上城,而波多野這邊則必須投降織田,由光秀出領丹波。
失了主將的八上城裏,隱然籠罩在一股莫名的不安氣氛中。翌日,明智營中傳來了秀治、秀尚兩人前往安土和織田信長會面的消息。但這一天傍晚就又傳來秀治在往安土途中因爭戰所受的重傷不治而亡的噩耗。
「也許是真的,說起來是蠻有可能的。因為你們這些丹波的鄉下武士太好騙了嘛!我要你別傻了,就是要你別把他們的話當真。你以為八上城會這麼輕易就得救呀?」
當天夜裏,當武士們由於白天打仗的疲累,一個個都仰躺在各個要塞的休息所大睡時,傳出了荒木氏綱這回真的以使者的身分上山來的消息。
疾風之介的口氣有些諷刺的意味。突然間,一條細細的河流浮現眼前。每當疾風之介面臨這樣的厄境時,總會想起這條河來,那正是自己的命運的表象。而在這麼一個殘酷、激烈的時代裏,在血腥的爭戰中,這條命運之河究竟會流到哪兒去呢?疾風知道自己是非得追溯到盡頭不可的。
「不,好像是真的呢!」
就在敵軍的重重包圍下,八上城迎接新的一年——天正七年的到來。
荒木氏綱是園部城的城主,明智光秀一攻入丹波,他便投降了。
如果八上城的將士們還不能理解這個時代的殘酷,那可就大事不妙了,疾風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