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疾風！

「到芥平臺去！不要離開那兒！」他說道。說罷，便朝著松林那頭疾奔而去，不知是在追人或是被追。

阿凌呼喚疾風的聲音，聽在明智軍這麼多位武士的耳裏，竟是同樣地悲哀無奈。

昨天在戰場上，她還遇見了一個武士。正當她踉踉蹌蹌走著的時候，和那人撞個正著。

疾風！

是阿凌當時的模樣，讓他不敢去抓的。她的頭髮極亂，衣服更是破破爛爛。

不知打哪兒來的十幾個和尚手持唸珠，就在這堆得如山一般高的屍體旁誦起經來了。

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她都沒有闔過眼，也沒有吃過一粒飯。只不停地走著。不過，自己到底走過哪些個地方，她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那悲哀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

丹波的望族波多野一門，在和織田軍交戰數年之後，終於在這兒全數被殲滅了。

接著，從鴻之巢平臺一直到山腳下，只要見到有匐伏在地上的屍體，阿凌都一一上前察看。過了約一個時辰。

正如她自己所說的，為了要到自己相信仍活在世上的疾風那兒，阿凌開始拖著她疲憊的腳，一步步地往前走。

只是，當她一再地找不到疾風之介的屍體時，她也並不特別覺得鬆了口氣。她的心裏也未必會有一種快樂的感覺。

明智軍將戰死了的屍體，不論敵方我方，統統搬到河堤旁的廣場上了。

但武士並沒搭理她。正如其他武士的想法，他大概也以為對方是個瘋子罷！他於是只輕輕地搖搖手，便走上石子路去了。

搬運屍體的工作一直持續到黃昏，而搬來的屍體也一具具地被丟進附近新掘的一個大穴裏。

明智軍從鴻之巢平臺更上層樓，一步步地登上上下兩處茶店要塞、中壇、右衛門要塞、第三要塞和空無一人的城堡。

不過，其實阿凌並不是在對他說話的。當隊伍走過，在渺無人煙的崖下，她又說了適才的話：「疾風如果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辰時（八點～九點），第一支進城部隊從神社旁的路經過險峻的山路進入鴻之巢平臺。

「你認不認識疾風？疾風？」

從外表看來，阿凌的步伐和表情是不太正常，但其實她可一點也沒瘋。她既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餓。

屍體不斷地被搬了過來。

阿凌站在和尚們身邊，每當有屍體被送過來，她便跑過去看。

另一個人隨即接口說道：「是女人的聲音！這聲音真是沮喪得可以哩！」

走在前面的武士停下腳步，豎起耳朵來聽。

「疾風呢？」阿凌問道。那人卻直楞楞地盯著她。

聽了武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阿凌也不知道芥平臺該往哪兒去，就連個問的人都沒有。阿凌所碰上的武士都危險得很，根本沒法近身。他們全拿著血刀胡亂地揮著，也不管眼前有沒有對手。

「走開！走開！」武士和和尚們不時地對徘徊不去的阿凌說道，但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她。大夥兒許是以為她是這附近村落的姑娘，死了兄弟什麼的。

這一點，連阿凌自己都覺得奇怪。只要疾風之介還活著，她就非得追上他不可。就像在這之前的那一段追疾風的長日子一樣，從此她又得開始追他。

她之所以並不覺得快樂，也許就是因為此後無休無止的痛苦日子給她帶來太大的壓力罷！和尚們離去後，阿凌仍站在屍體旁好一會兒。她打算先回後川村去再說。

這才跨出腳步，村子裏的一個老太婆便帶著憐憫的語氣問道：「妳此後要到哪兒去呀？」看來似乎是同情這個美貌的女瘋子才這麼問的。

阿凌則看也不看那個老太婆，只是嘴裏說道：「我要到疾風那兒去。」聲音並沒有傳進老人的耳裏。

而昨晚整個晚上，阿凌便在無人的八上城中信步逛來逛去。她總覺得疾風之介一定是受了傷躺在某個地方。

武士們跟著又爬上了第二要塞。不多時，他們便遇上了一個彷彿掉了魂似的女人搖搖晃晃地踩著不穩的腳步從上頭下來。

「抓起來！」一個武士叫道，但隨即改口道：「放開她！」

阿凌這麼問道。但卻沒有人回答。她於是看也不看他們，便從長長的隊伍旁走了下去。

「是人的聲音沒錯。」

八上城失陷翌日，明智軍便分成幾個梯次，大舉進占城中。

當打前鋒的武士們爬上第二要塞下方的平臺上時，他們第一次聽見了人聲。那是一種奇特的、清澈的聲音。

這聲音從山坡上飛快地流瀉下來，在山谷中激起了陣陣悠長的回聲。

在成堆的屍體中，阿凌並沒有發現疾風的屍體，她相信疾風之介一定還活著。

而後，她便加快腳步，半跑半走地下了坡路。途中又朝著山谷喊了兩聲疾風，發現沒有任何回答後，這才又默默地走下山去。

就要走到隊伍的盡頭時，阿凌抬起頭來。目光正巧和隊伍最後的一個武士相遇。阿凌停下腳步，靜靜地說道：「疾風如果死了，我也不要活了！」這些話就像是說給這位武士聽的一樣。

「那是什麼聲音呀？」

八上城內橫屍遍地。每一具屍體不約而同地全是切腹死的。昨天城裏全員出動，在高城山山腳一帶打了一整天最後的一場仗，城裏因而沒有變作戰場。切腹自殺的武士們似乎是在爭戰過後，摸黑回到城內，選擇在自己熟悉的高城山山腰上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