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喊聲
二
十郎太往前倒下。
就在這時，加乃那白皙的頸項突然浮現他的眼前。就像白色的肉塊一樣，朝著他眼前罩了過來。
在丘頂敵我兩軍初次交鋒，幾千個武士旋即亂成一團，互相對砍。
十郎太又站住腳，再殺了其中一個。這時，他的右大腿上也負了極重的刀傷。
以此為始，淀川和天王山間的廣大平原上刀槍、軍鼓聲到處鼎沸，呼喊聲和炮聲震撼了夏日原野。只有覆蓋在天空上的白色夏雲一動不動。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大戰果然開始了。當敵軍的部隊已然全線前進時，十郎太所屬的阿閉部隊也接到了前進的命令。
一如以往，十郎太仍舊這麼說道。但這回他對自己的話卻出奇地沒有自信。
非出人頭地不可！出人頭地！
一邊看著幾百支旌旗彷彿芒草穗一般忽近忽遠晃盪不止，十郎太一邊隨意地在山丘上跑上跑下。
初交鋒時，我方略佔了優勢。齋藤、阿閉的部隊旋即擊潰敵方的高山部隊，乘勝追擊了約百丈遠。打第二陣的中川清秀部隊隨即取而代之，但也仍舊不堪一擊。
阿閉部隊和齋藤利三的部隊齊頭並進，朝著敵軍的第一隊高山長房的部隊一步步拉近距離。
這怎麼成？也許真會死掉！
當時敵軍的兵力一直在增強當中。後方似乎陸續補充了部隊，因為十郎太所眼見的敵軍軍營，每看一次，旌旗就多了不少。
我也曾想殺過他！十郎太心想。當長篠之戰那一晚，他就曾經試圖殺了他。但十郎太並不曾將這事說出來。只是，今天他突然覺得想再和疾風之介多說一會兒話。
初交鋒時的不安這會兒一掃而空了，十郎太開始專挑將軍頭下手了。他殺了幾個小兵，看都不看那屍體一眼。
「你要走了？」他對疾風之介說道。
非活下去不可，活著出人頭地！
「只有四個人嗎？其他人到哪兒去了？」
一面匍伏著，十郎太一面想著。跟著，他又站起身來，開始跑了起來。但立刻發現約三丈之外有兩、三百個武士邊狂叫邊朝著這兒走來。看在十郎太的眼裏，這簡直就像一幕地獄景象，無數的惡鬼正朝著自己湧來。
我不要死！非活下去不可！
十郎太就這麼連人帶矛地走了五、六步。
這時，十郎太看到了加乃的笑臉。他看到加乃就站在眼前，正溫柔地笑著。
「打一早就不見人影了！」其中一人答道。不消說，自然是逃
翌日天正十年六月十三日，從一大早盛夏灼熱的陽光便籠罩在戰場上。但兩軍卻對峙不前，遲至午後，時機仍未現成熟。
然而，敵軍的援兵陸續加入了大戰。當奪下天王山的敵軍在山上發出的喊聲遠遠地傳過來時，明智軍第一線部隊的將士們心頭上都掠過了最初的一絲不安。說時遲那時快，敵軍的預備部隊立刻出現在幾十丈之外，這一絲不安在每個人的心上更化成了一層陰霾。
十郎太看著看著，我方的陣形已漸漸被擊潰了。直彷彿驚濤裂岸一般，在轉瞬間就被擊潰了。
說罷，疾風之介看了十郎太一眼，靜靜地笑了。跟著，走了兩、三步，又低聲笑道：「我也曾經想要殺掉你哩！」
受了信長之命在備中準備攻略中國地方的羽柴秀吉一聽說了本能寺之變，立刻和敵軍毛利氏講和，於六日便收兵回到姬路，之後隨即率兵一萬，漏夜兼程東上，十一日就到了尼之崎。為了悼慰故主，他在此地宣布開戰，並和附近的武將取得聯絡，準備大舉揮軍進入決戰地山崎。
近申時（下午四點～五點）時分，疾風之介來訪。他被分發在右翼御政兼
「誰都不想敗呀！可是從兵力上來說我們是差蠻多的。唉！好好戰一場吧！我走了！」
突然間，幾個武士擋在眼前。十郎太殺了其中一個。跟著拔腿就跑。幾個武士追了上來。
「我們要打的是敵軍的大人物！小兵就不必去管他了！」
「十郎太！也許我們就這麼永別了！」走近十郎太，疾風之介說道。
十郎太輕輕地坐了下來。
「我非活下去不可！」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十郎太在嘴裏輕輕地說道。跟著，一決定了脫離重圍的方向之後，他便朝著那方向沒命地跑。
我非活下去——
十郎太慌忙掉頭，但卻又打住了。約有十個武士也從另一邊朝著他跑來。
可是，一看到那兒也有幾個敵軍，他就在途中改變了方向。跑了十多丈，他又變了方向。
十二日，第一隊高山長房兩千名、第二隊中山清秀兩千五百名的這兩支部隊在山崎附近野營，而第三隊池田信輝四千名以及秀吉所率的一萬名部隊則泊在天神馬場到芥川一帶，秀吉還將馬趕到了富田。
十郎太被分配在明智軍第二隊大將阿閉貞秀的部隊裏。不知怎的，他從一早起就覺得很是不安，在這之前從未有過這種情形。正午時，他在離部隊不
肩上又是一陣強烈的震盪。
這怎麼成？！
十郎太環顧四周。到處屍體成堆。
不久，左翼那邊意外地傳出了敵軍的喊叫聲。當時十郎太正靠在松樹幹上喘氣，不經意地往那邊一看，嚇了一跳。只就這麼一剎那，戰況全變了。自己所屬的阿閉部隊不消說，就連明智茂朝和齋藤利三的部隊也都腹背受敵了。
反觀明智軍的佈陣，便較他們遲了半日。針對明天的決戰，駐在洞之峠的第一隊齋藤利三的兩千名部隊正在朝決戰地山崎出發當中，而第二隊的阿閉貞秀、明智茂朝等三千名、預備隊右翼的藤田行政、伊勢貞興等兩千名、預備隊中央的光秀五千名、預備隊左警的津田信春、村上清國等兩千名、另外還有山地支隊並河易家、松田政近等兩千名，以上所有的部隊在十二日的黃昏時分才完成了迎擊羽柴軍的佈陣。
這怎麼成？！十郎太立刻跳離了松樹幹。這麼一來還找什麼將軍頭呢？他立刻跑上十餘丈外的一座小山丘上。從那兒，他環視了戰場一周。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為了找出自己該走的方向。然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教他絕望。到處是敵軍的密集部隊，我方的
「加乃！」十郎太正待大叫，側腹突地感到一陣強烈的震盪。一支矛刺進去了。
當敵我的距離只隔了一座小丘陵時，敵軍發出了撼天動地的喊聲。而在這同時，十郎太一如以往，將刀端在胸前朝著丘頂走去。他的前後左右到處充斥著情緒激昂亢奮的武士們。而異樣的呼喊也此起彼落。
十郎太邊舞著刀邊胡亂地跑著。一回神，發現自己的四周已全是武士了。約有十個人拿著刀向他靠過來，另外的幾十個武士則或坐或站地分散在四周，大夥兒全一副休息的模樣。這畫面看上去著實靜得出奇。
「永別？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是不知道你，但我可不會死！」十郎太大聲地答道。「怎麼能死呢？」
丟下這麼一句話，疾風之介就跑下長滿夏草的山坡去了。
「還能不緊張嚒？大戰就要開始了！」
得活下去！得活下去！十郎太舞著刀，心裏一面想著。他並不覺得累，也感覺不到腿傷的痛，但腳下卻踉踉蹌蹌地，動不動就絆到屍體。
這怎麼成？無論如何，我得活下去才行！我得活著出人頭地呀！
他大叫了幾次。不知道哪兒還有路可以走？似乎除了登天之外，再沒有路走了。
一瞬間，十郎太的頭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