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休之死》第三章 懂與不懂 細川忠興

第三章 懂與不懂 細川忠興

俄羅奢不太清楚利休的為人。儘管如此,她曾經當面和利休打過招呼,忠興也告訴了她最近的懲處一事。他想聽聽女人的直覺。
——我天生是個熱血硬漢。
「是的,就我看來是如此……」
忠興撫摸下巴。
「在我看來,他好像在害怕甚麼。」
廚房的人如此回答,忠興對於利休的眼光精準非常欽佩。
實際上,忠興是個勇猛的男人。
俄羅奢的手指在忠興的胸前玩弄。
利休倨傲無禮的背後,是否隱藏了對美的崇高的恐懼呢?
這件事告訴妻子也沒用。
忠興凝視黑暗。
忠興問廚房的人。
「嗯。直接說妳的感覺。」
忠興想要打消這個想法,但卻在他心中不斷地發酵擴大。
俄羅奢就是那種女人,忠興也信賴她看穿人內心的直覺能力。
如此一想,許多事情就能令人接受。他之所以長久以來,那麼細膩且執拗地堅持美,或許不是因為自負或傲慢,而是一直在害怕著——
原來他不是掌控著美,而是害怕著美——
俄羅奢的白皙手指和忠興十指交扣。
「他看起來像那樣嗎?」
「為何砧板看起來很薄呢?」
「關於茶道……」
這很不可思議。
「像是不想被心愛的女人討厭……」
「是。」
「這是不可多得的利刃。我也有一把類似的大刀。」
「你真愛茶道。」
「利休大人在害怕?」
「為甚麼呢?」
利休派人去拿來,他的大刀無論是外型或厚度都和忠興的大刀非常類似。彼此互相確認了對方的鑑識能力,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我說不太上來,好比說,像是美的事物……」
「……我可以坦白說嗎?」
猶豫了半晌,俄羅奢才開口說:
——為何?
「……是。」
「你怎麼了?」
——看在這個女人眼中,利休大人為甚麼看起來像是在害怕呢?
「因為砧板用久了,所以刨掉了十分之一。」
忠興發自內心地如此低喃道。
忠興才二十歲的時候,邀請在丹後對立的武將參加酒宴,一刀砍殺對方。
忠興心裏當然湧現了這個疑問。
忠興心想,熱血最好以茶鎮靜。
——怎麼可能……
「那是最近的事吧?」
利休見狀,偏頭低喃道:
和利休之間的回憶,源源不斷地湧上心頭。除了利休之外,沒有人對美擁有值得信賴的慧眼。
耳邊響起妻子柔順的聲音,令忠興忍不住試著開口。
「怎麼了?」
兩人劇烈的呼吸歸於平靜,置身於黑夜之中,俄羅奢問道:
自己的聲音彷彿消失於黑暗中。
「他在害怕甚麼呢?」
忠興曾用室町風的菜刀庖解一隻鶴。只用菜刀和長筷,不用手指碰鶴一下,煮出一盤獻給貴人的佳餚。
「沒甚麼。」
忠興將砍死武將的二尺八寸半大刀給剛認識的利休看,利休的眼睛為之一亮。
「這我就不知道了……」
寢室的紙拉門遍染朱紅色的月光。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武人。只是為了鎮靜血腥戰場上的亢奮情緒而愛好茶道。他絕非隨著時下的潮流起舞,以輕浮的心情在泡茶。
「妳怎麼看待利休大人?」
妻子俄羅奢是明智光秀的女兒,細川父子在本能寺之變後,被視為光秀這一派的人。經過不斷證明自身的清白,秀吉終於賜給他們丹後的舊領地。
「美的事物……」
忠興揉捏白皙乳房,俄羅奢吐出芬芳香氣嬌喘。掐住身體的指甲,陷入忠興的肩膀。
「他……」
劍鞘也是如此。忠興對於款式很挑剔,自己也會動腦筋設計,然後讓工匠製造,但是利休手上的舊劍鞘遠比他的精美,所以之後也讓人製造一個一模一樣的,經常使用。
利休看起來在害怕,大概是他烏雲罩頂之後的事。
「我不曉得……」
當時,遇見了利休。
——利休大人畏懼著美的事物。
「不,從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那麼覺得了。」
「我不曾和他親近地說過話。只和他打過招呼。但是,我在近距離仔細看過他的臉。」
「說不定是因為意想不到的無聊理由。」
俄羅奢彷彿完全看穿了男人的心思似地輕聲微笑。
全神專注於妻子的身體時,忘記了父親的話,如今,他的話在體內到處奔竄。
經她這麼一說,忠興能夠理解。
「不,區區茶道,哪有甚麼喜歡不喜歡。」
——美不是在利休大人的一手掌控之中嗎?
忠興低吟道。
俄羅奢的內心非常強韌。過去曾有一次,園丁偷窺俄羅奢的起居室,忠興一刀砍下他的項上人頭。怒火攻心的忠興將那顆頭顱丟到俄羅奢的膝上,她竟然面不改色地收下。
「好比像是?」
俄羅奢嘀咕了一句,閉口不語。
「妳繼續說。」
——不管懂不懂茶道的人,都想假裝自己是茶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