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休之死》第四章 毀壞大德寺 古溪宗陳

第四章 毀壞大德寺 古溪宗陳

「不,我並不喜歡,但是也不討厭……」
「法師也看穿了吧?木雕的事只不過是藉口。問題是,利休這傢伙的固執程度。他為甚麼堅持茶道的形態到那種地步?為甚麼要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鑒賞能力到那種地步?關白大人想讓他為那種傲慢態度道歉。」
一思及此,就連宗陳都因為對女色的貪戀而感到胸口一陣燥熱,心跳加速。
前田玄以不斷地搖頭。
家康聽到利家的話正要起身,目光落在天目茶碗上。
「誇大其詞。喝茶非得做到那個地步不可嗎?只不過是喝個茶罷了。」
柔聲勸他的是四名使者當中唯一的年輕人——細川忠興。
對於家康而言,那或許會變成利休的遺物——
「可是,那個男人冥頑不靈。如果睡在天上,可以更淡泊一點吧?」
前田玄以拿起宗陳奉上的白瓷壺蓋,將瓷壺倒轉過來。從小壺口滾出像兔屎的塊狀物。他以懷紙承接,將三、四塊丟進口中,噘起嘴。那是以鹽調味,具有強烈獨特風味的納豆,一點都不黏牙。
前田利家揚了揚下巴。
「他的鑒賞能力無人能取代。細川大人,您說是吧?這個男人殺了是否可惜呢?」
玄以的語氣變得粗暴。
宗陳用力地搖頭說。
「您的眼光真犀利。」
「請您務必救他,求求您。有沒有甚麼辦法呢?」
在中國福建的建窯燒的茶碗稱為建盞。特色在於黑糖色的釉藥,以曜變、油滴等華麗風雅的茶碗廣為人知。因為是在天目山留學的禪僧帶回來的,所以在日本稱為天目茶碗。
宗陳一回答,家康在膝上慢慢轉動茶碗注視。
細川忠興一臉沉痛地點頭。
玄以對宗陳的話嗤之以鼻。
「不,我們稱之為行雲流水,進行修行,但即使自認為捨棄了一切,人還是很難變成雲或水。利休居士能夠輕快地雲遊天際,只發現真正美的事物。我認為,他是站在那種境界的人。」
「因為是禪寺,所以沒有準備糕點。」
「請帶走。」
「老天爺有嚴格的安排。唯有符合天命的事物,才會獲得美麗的生命,不是嗎?利休居士只是拚命地遵從那項天命。」
方丈的庭院裏的沙沐浴在陽光下,始終閃爍著白色的光芒。
「好,謝謝款待,我們還有重大任務在身。我們必須回去設法說服關白大人,以免毀壞寺廟。」
「是啊,我想設法救他一命……」
——那個女人。
「不,這是福建的窯燒的。它名叫灰被,釉藥沉穩。」
家康盯著茶碗低喃道。
「哼!禪僧的問答啊,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那個男人……」
宗陳也有不祥的預感;一面叩拜,一面想起利休留給自己的金屏風。
「您說的是,確實沒有茶人比利休居士更離奇。但是就我看來,我認為他就像是……」
「利休居士絕對沒有強迫別人接受他的鑒賞能力。我聽說,關白大人喜歡赤樂茶碗,所以不用黑樂茶碗。」
前田玄以語氣冰冷地低喃道。
「利休喜愛的款式啊……」
家康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地問。
「這個天目茶碗是哪裏的窯燒的呢?好像不是建盞。」
方丈的庭院裏滿溢著春光。閃閃發光的白沙和綠意盎然的樹叢,形成色彩上的對比,帶給人一種視覺上的舒適。
家康喝的茶碗是在黑釉上面再上一層淡黃色的釉藥。雖然是天目茶碗,但是樣式沉靜,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閒寂風情。
宗陳將頭貼在地上。
宗陳抗辯道。
四名武將一字排開面向庭院,靠在扶手上。
宗陳先行告知。
四名僧人捧著放在天目台上的茶碗現身。各自向使者跪拜,遞出茶碗。
「他沒有理由道歉,木雕是寺廟做的。利休居士沒有犯下該被罪責的罪過。」
宗陳在四人的注視之下,說出平常的感覺。
「不,這不只是赤樂、黑樂的問題。關白大人受夠了那個男人的茶道。一副道貌岸然,儼然天上天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懂得美的事物的表情。我也不喜歡那個男人的茶道。喝著他泡的茶,就會感到滿腹怒火。」
玄以皺緊眉頭。
忠興一副不想爭論的表情,將懷紙上剩下的大德寺納豆放入口中,看了明亮的庭院一眼。或許是天上有風,隱隱聽見松籟。
她不是繪師運筆畫出來的女人,而是確實活在這世上的女人。肯定是利休讓繪師畫下了那個女人。
家康緩緩一飲而盡,開口說:
「不,堅持的人不是我,而是利休。細川大人是他的弟子,所以喜歡那個男人的泡茶方式。」
「舒適地睡在天上,被清風吹拂的人。」
「他本人只要道歉一句即可。只要他道歉,關白大人就會原諒他。那個男人為何不道歉呢?」
「我想要這個茶碗,可以嗎?」
眾人等待家康說下去。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宗陳大人,您怎麼看待利休這個男人。就我看來,天底下沒有男人比他擁有更多張臉。以為他很恭敬,實則傲慢。以為他心思細膩,其實無法無天。簡直是變幻自如,不管順著他哪一張臉的視線往前看,鐵定都會看到美的事物。那非常匪夷所思。」
眾人沉默,玄以的感想分量十足。
「只是喝茶而已。用不著像這樣堅持、大動肝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