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詼諧 古田織部
三
織部回到京都，告訴利休是橋的東首和西首那兩顆，利休一聽大喜，拍手稱是。
從此之後，織部強烈地意識到這一點，選擇了和利休不同的路。
「不過，我就告訴你好了。這個香盒是古代新羅的產物，也是我心上人的遺物。」
儘管如此，利休和織部都一樣古怪，未必喜歡完美的美。
織部喜愛大型的茶碗。
織部將燭台遞到他身旁。
「不管誰想要，我都不打算割愛。若是要我轉讓，我寧可把它摔成粉碎。」
織部請利休先離開茶席，捲起掛軸。
以釜鏈吊著的茶釜是平的姥口。
放置粗糙的古伊賀水指，擺好肩衝的茶罐。
「你們還不能稱為真正的茶道中人。如果我使用圓形的茶釜，唯有使用方形茶釜的才是茶人。模仿別人一點意思也沒有。」
「那座橋上，有兩顆擬寶珠特別精細。」
利休從懷中伸出手，手裏握著褪色的袋子。他從中取出綠釉香盒，放在榻榻米上。
當時，織部尚未完全信服利休。因為利休身為茶人的評價太高，所以反而令他懷疑利休是不是騙子。織部直接離席，策馬奔至瀨田。
「聽說高麗有一種靴型的茶碗。」
他一一檢視橋欄杆上的銅製擬寶珠。
秀吉幾年前就宣告要進攻明朝，大概不久之後就會付諸行動。那麼一來，將會順道踏平高麗。是否能夠平靜地交易呢？
「這個茶碗很有意思。」
「你那麼用心，豆腐被吃也甘願了。」
「沒錯……」
「請您務必愛惜生命，這樣下去的話，只會進一步觸怒關白大人。關
不久，他瞇起眼睛垂下手，在膝上輕撫香盒。
綠釉浴沐在燭台光線下，閃爍著銀色光芒。壺形雅致而高尚。
利休喝完濃茶，望向膝上的茶碗。
「哎呀……如果我能夠狠下心那麼做的話，老早就做了。」
織部曾經坦率地說高麗的井戶茶碗是「沒有表情」，因為他不中意缺乏張力的線條。
織部有一次正好將它摔成四塊，把它黏起來繼續使用，得到利休的稱讚。織部聽說利休也曾弄壞花器和燈籠，大吃一驚。
利休默默地品茗。
「靴型嗎？」
利休高高舉起握住香盒的手，一臉駭人的表情，作勢要直接用力砸在茶釜上。
恭敬地低頭行禮，拿出茶碗和建水，默默地泡濃茶。
「似乎是有點細長的形狀，未來我想出航去採購。我想去高麗一次。」
擊響南蠻的銅鑼，在水屋準備時，感覺到利休入席的動靜。
織部以手撐地，低頭請求：
織部一面和利休天南地北閒聊，一面勸他用菜進酒。
原想將捲起來的掛軸收起
利休伸手制止織部說下去。
實際上，這十年寒暑之間，織部確實從利休身上學到了許多。
將瓶頸細長的花器放在壁龕旁的窗戶上，插上一枝帶著黃花的連翹。
「這豆腐好特別，是怎麼燒的呢？」
剛認識時，利休曾在白天的茶席中，講起瀨田唐橋上的擬寶珠。
利休偏頭不解。
「將豆腐的角切成圓狀，擺在鍋中乾燒。再以高湯熬煮半天，把味道煨進豆腐中。」
「我不記得我做錯了甚麼事，所以我對關白大人無話可說。」
織部抓準時機打開茶道口。
利休放下茶碗，雙手比出三角形。
後來，利休也開始不鋪薄板，放置竹編的花器。
一旁排放先前的銅綠釉香盒。
「或許是這種大膽的樣式挑起了美濃陶器工匠的興趣，他們也替我動了許多腦筋。如此一來，研究陶器就變得更加有趣。」
「師父至今教了我許多關於茶道的事。」
織部銘感五內，認為利休說的是至理名言。
從此之後，織部完全信任利休的審美觀。
曾有一次，在利休的提議之下，和織田有樂、細川忠興一起製作洗手的長杓。大家都削去了一部份，唯獨利休的長杓神態莊嚴，呈現出無可挑剔的完美造型。所有人都對師父卓越的美感和巧手感到敬畏。
織部從之前就感覺到，利休似乎對於高麗抱持某種強烈的情感。
織部提醒自己，要創造出具有武士風範、大膽且有動感的茶道，而在最近終於開始成形。
「茶道最重要的在於釋放心靈。你都做到了，很好。」
從線條和緩的釜肩至釜身，由十二條線勾勒出同心圓，熱水煮得沸騰。
「關白大人想要那個……」
「師父……」
茶釜的沸水聲溶入夜的寂靜之中。
曾幾何時，利休曾經勸告幾名最優秀的弟子。
利休品嚐圓形的豆腐，低聲讚歎。織部為了讓身心疲憊的師父享用美食，精心烹調，毫不隱藏
「這一點我可要拜你為師了。」
織部目不轉睛地盯著利休手中的香盒。兩人身處的茶室，彷彿徘徊在遙遠的黑夜盡頭。
織部下定決心，正想開口，利休打斷他繼續說：
織部從利休的笑中感覺到空虛，難道是心理作祟嗎？
織部忍不住用懷念的口吻提起往事的。
「我不想聽，休得再說。」
利休雖然是個嚴師，但是對待弟子既不高傲，也不蠻橫。一直對美保持謙虛的態度。
織部緊咬嘴唇。
利休是從日常起居中發掘幽微之美的天才。不過，因為他重視諧調，所以勢必缺乏動態。
塗上大量黑釉藥的茶碗，就口處厚實，分量十足，給人一種踏實感。
掛軸露出詩歌的部份，放在地上。
利休在新茶茶會上使用舊的圓釜，聽說弟子們四處奔走尋找一樣的茶釜。
那似乎是出自同一名鑄造工匠之手，但是品質略有差異。織部重新看了三次，發現作工精細的確實只有兩顆。
織部重新檢視，擔心這樣會不會太過賣弄小聰明，最後決定刻意保留原樣。利休如果再不向關白大人低頭的話，可能會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