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秋天採柿子時，為了祈禱明年也結實纍纍，留下一個不採的就是木守。紅色茶碗和這個名字有甚麼關連呢？

——這個男人是稀世的騙子。

——那種茶頭……

「感激不盡，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茶溫、濃度如何？」

一把抓住取出，解開色彩鮮艷的布袋，出現一個鮮紅色的金剛石壺。

酒意上身，家康對於利休的茶道佩服得五體投地。假如任命頭腦如此精妙的人為謀士，相必相當愉快。

利休笑道。

家康問利休。

——怎麼可能？！

忽然抬起目光一看，利休以手按住前襟。他似乎藏了甚麼。

家康取出所有薰香，別無他物。

利休捲起壁龕的掛軸，在伊賀的古董花器中插上紅色山茶花和樹枝。

茶筅的聲音聽起來令人心情愉悅。

家康拿起紅色的今燒茶碗，凝觀碗內。美麗的綠色茶汁泡得濃稠。

——是毒壺。

「那是香盒。」

聽到剛才的答案，家康能夠理解為何利休會被人稱為天下第一茶人，明白了許多大名、武士尊他為師的理由。

家康回到了茶席。

他坐在火爐前，從建水中拿出蓋置，放在火爐旁。利休放下長杓，施行一禮之後，開始泡茶。

放在定位的水指像芋頭一樣，呈底部鼓起的形狀，前面擺著裝了茶罐的仕覆。

他站著將手伸進利休的懷中。指尖碰到的，似乎是一個包在布袋中的小壺。

利休將碎成粉末的薰香含入口中，低頭。

利休從仕覆中拿出茶罐，用帛紗清潔茶罐和茶杓，掀起釜蓋；將熱水注入茶碗，把茶筅泡入熱水中，以茶巾擦拭茶碗，從茶罐取茶放進茶碗。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多餘的動作。

利休這個男人身在塵世之中，卻能夠玩弄這種手法，令家康感到痛快，同時也有點毛骨悚然。

不可能有下毒。

利休捧著紅色茶碗現身，將茶碗放在水指前方，又回到水屋，拿著建水而來。

「噢，有勞了。」

家康放下茶碗，站了起來。自己太疏忽大意了——

原來如此，家康想通了。

茶的濃郁滋味，遍佈酒後發燙的身體。

家康無法從美麗的金鋼石小壺移開視線。

「休想抵賴！裏面裝的是毒藥吧？」

然而，他卻用花言巧語聲稱是木守，使它搖身一變成為名茶具，豈不是巧立名目的詭辯嗎？不能讓這種男人當茶人——

明明是同樣的茶席，但是擺設改變，席間散發出和初座截然不同的艷麗氣氛。

「木守。」

「說穿了不值錢。我擺放好幾個長次郎燒的茶碗，讓弟子們挑選喜歡的茶碗，結果剩下這一個。」

「那麼，銘的由來是？」

「讓我重新添炭。」

擁有鑑定能力的弟子們挑剩的最後一個茶碗，肯定是品質不佳。

要駕馭他恐怕難如登天。不，他根本不是為人所用的男人，他只是一心追求著茶道的世界。對於他而言，其實就連客人大概也只不過是茶席中的點綴。

「世上無伯樂。你當茶人未免可惜。假如在聚樂第待得不舒坦，歡迎你隨時來江戶。我將任命你為謀士，賞賜俸祿萬石。」

利休問道。

猛一回神，水聲變得平靜。利休移開茶釜添炭。

家康起身打開紙拉窗。這一陣子，腹部和背部長肉，容易流汗。家康敞開前襟，從茶庭吹來的風涼爽舒適。

家康將茶送入口中，那是極品的濃茶。

注入熱水攪拌，再添加熱水，將濃茶泡得恰到好處。

背後發出利休的聲音。

「您要喝薄茶嗎？」

半東悄然現身，將放在火爐旁的茶碗端至家康面前。

家康中途離席，來到外面。太陽的位置還不怎麼高。家康到茅廁小解洗手後，坐在涼亭內，忽然間，覺得自己上了利休的當。

家康回到茶席，拿起薄茶的碗。邊緣起了淡綠色的細泡，無泡的茶表面看起來像是順著碗內的曲線，有如弓般呈現出新月的形狀。

家康瞪視利休，真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男人。

「那是甚麼？」

打開黃金工藝品的蓋子後，滾出了圓形的薰香。

「正好。好喝。」

茶釜的水聲悅耳動聽。

利休拎起一顆榻榻米上的薰香，以指尖捏碎給家康看。瞬間甘甜的香氣四溢。

穿過重重結界，沉浸在置身於仙境或桃花源的心情中，但是自己仍在京城之中。這裏是緊鄰聚樂第，位於葭屋町通上的利休宅邸，穿過樹梢就可以看見秀吉的三層宅邸。

家康將茶碗放在膝前細看，紅色的表面上，像是刷了一層朦朧的黑釉。

「銘是？」

家康眺望著茶庭中從樹葉縫隙間灑落下來的陽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