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為了慎重起見，利休也事先通知了所司代，所司代派了人過來。利休沒有通知其他地方，儘管如此，仍有不少客人前來吊唁。

「抬過去吧。」

「可是，燦兒現在只是剛好回娘家，她依然是萬代屋的媳婦。如果宅邸狹窄。你們可以向某間寺廟借場地。如果人手不足的話，我可以派人幫忙。」

「是，您說的是。」

萬代屋的掌櫃聽見這句話，一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回去了。

利休實在無法直視自己女兒的肌膚。

利休垂下頭來，不由得對於情緒激動的自己感到羞恥。

這個問題已經毫無意義，結果就擺在眼前。

——好。

利休坦白地說出心聲。正因遇見了秀吉，利休才能打造獨創的侘茶世界，但代價是被奪走無價的寶物。

寧靜的傍晚。

「我的心情正如遭人獵捕、拔掉羽毛的鸜雉。」

利休不禁和宗恩對看一眼，宗恩也感到吃驚。

「是的，準備好了。」

他折返到大廳。黃昏殘照的藍色室內，放著圓形桶棺。

到了黃昏，不再有人上門。

那個男人大概是指秀吉，他從利休身邊搜刮走了不少名茶具。雖然相對給了許多白銀，但是有許多是利休不想割愛的茶具。就心情而言，那肯定形同遭人搶劫。儘管如此，秀吉還有許多想要的茶具，諸如橋音的茶壺等。非但如此，連女兒都試圖搶走。

利休讓她躺在褥墊上，點燃蠟燭，上了妝的遺容好美。利休喃喃誦經。

過了相當久的時間，掌櫃才從萬代屋的京都宅邸前來。他在燦兒的枕邊雙手合十祈禱之後，才傳達口信。

利休派人去找古溪宗陳，他在快中午時來了。

家中悄然無聲。茶櫃放在大廳角落，茶壺靜靜地發出聲響。

將水仙的花泡在茶裏。

利休想到一件事，站起身來打開紙拉門，抽出一朵插在隔壁大書院壁龕的水仙。

將茶滴在燦兒搽上口紅的美麗嘴唇上。

「原本該由萬代屋領回屍首才合理，但我們的京都宅邸有些狹窄，而且人手不足。因此，雖然甚感抱歉，但是喪禮能不能在這裏舉行呢？」

「喝杯茶吧。」

利休自言自語，坐在茶櫃前面。泡完薄茶，將天目的茶碗端到燦兒的枕邊。

「不過，那個男人要搶走多少才肯罷休呢？」

掌櫃點頭如搗蒜。然而，他雖然點頭，卻好像完全不打算領回遺體。

少巖打開紙拉門，探出頭來。

「那麼，墳墓怎麼處理？你們打算納入萬代屋的墳墓嗎？牌位怎麼處理？不能納入萬代屋的佛龕嗎？」

沉默許久之後，利休低喃道：

想讓她喝。

「讓女人替她洗。」

「我家主人宗安目前在替關白大人辦事，不克前來。」

掌櫃一臉困惑地擦汗。

「現在先替燦兒祈冥福吧。燦兒躺在這裏，你們居然在她面前討論由誰領回，她未免太可憐了……」

泥地房間的臉盆裏裝滿了熱水。利休將燦兒的遺體放在鋪在一旁的蓆面上，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

艷紅上的綠茶，鮮艷得令人遍體生寒，使利休的心痛苦得幾欲發狂。

利休搖了搖頭，收奠儀也未免奇怪。燦兒是萬代屋的媳婦，所以奠儀該由女方出。

「棺材送來了。要擦淨身體嗎？」

大量氣泡在利休心中的陰暗處破裂，發出酸臭的氣味。

閉上雙眼，靜靜坐著。

利休抬起冰冷的手臂，以臉盆的熱水替她清洗。上一次碰燦兒的手，是當她還是嬰兒時。

燦兒被幾個男人抱回來了。白色的襯衣在微暗的黃昏中，令人目眩。

「燦兒真可憐……。喪禮就在這裏舉辦吧。」

利休站起身來，把女兒抱在懷裏。冰冷而沉重的遺體，如實地道出了她的悲哀命運。

掌櫃低頭，在榻榻米上遞出紙包，裏面裝的八成是白銀。先給三十枚白銀啊……

誦完經時，原本烏雲密佈的天空放晴。明亮的陽光照在紙拉門上，鵯在庭院吵嘈地啼叫。

「熱水煮好了嗎？」

——為何？

燦兒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微暗的房間裏，可憐至極。

「不，這個嘛，我得先和主人從長計議……」

利休甚麼也不想，腦中一片冷清，颳著風。

「……你們討論完了沒？」

宗恩低聲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