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燦兒低喃道，據說宗安的側房生下了壯丁。燦兒說：年輕女人進入家中，一副大搖大擺的模樣，所以自己沒有容身之處。那種日子肯定很痛苦。

「那我就明講了，那個茶碗太過枯燥，毫無精妙之處。讓人看了也不覺得愉快。」

「嗯……」

「明明同樣是井戶的茶碗，為何有如此大的差價呢？這個也不差呀。」

「是啊，改天策劃讓萬代屋大人賺錢吧。」

從年底到過年，利休和萬代屋在聚樂第碰過好幾次面，但是沒有談到燦兒的事。

而是利休和前妻多惠的孩子。

那個茶壺原本屬於博多的神屋宗湛，所以先透過利休，再以一千貫文賣給石橋良叱。良叱是利休的長女婿。

除此之外，無話可說。利休坐在枕邊，神情恍惚地看著遺體，祈禱女兒早日升天。

利休一說，宗恩抬起頭來。太陽應該已經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但是厚重的雲層低垂密佈，大廳陰暗。

「這個嘛，少說不會低於白銀一千兩。」

「你沒有注意到嗎？」

利休勸她回去。

「到底是哪裏有怎樣的差異呢？」

「至少三百兩賣不出去嗎？」

「恕我拒絕。」

據說宗恩和燦兒偕同去摘野草時，在東山山麓遇見了正在鷹獵的秀吉。

大廳裏鋪著薄蓆，燦兒的屍首橫躺其上。

利休和前妻之間，有一男三女，燦兒是次女。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吃虧嗎？」

當時，良叱拜託利休，說他需要採購絲綢的錢。因為事情緊急，找不到其他買家，所以利休也向宗安提起了這件事。

利休頻頻歎氣。

「是不差，但也不好。並非只要是高麗的茶碗，就甚麼都好。」

天正年間，白銀和貨幣的行情不穩，但粗估大概是兩千貫文。

「……有這麼一回事嗎？」

「假如一開始就賣給我，我豈不是就可以少付五百貫文了嗎？我以為，即使賺一筆是天輕地義的事，但頂多是一、兩百貫文。」

「你沒有去找他商量嗎？」

她並非利休和宗恩的孩子。

宗安偏頭不解。

「燦兒最近的樣子很奇怪，所以我拜託你去告訴萬代屋大人。」

「噢……」

「真受不了你……。事情老是懸而不決也不是辦法，所以我請你去跟萬代屋大人好好商量離婚的事，你也點頭答應了。」

三十五、六歲的女兒，還散發著女人的魅力，具有一股純潔的美。

「當然是燦兒的事。」

「她去奉公比較好吧……？」

這麼一說，利休總覺得宗恩好像拜託過自己那種事。

利休和宗安之間的話題總是茶具。不是聊茶具適不適合茶道中人，而是談價錢。

宗恩以在看奇怪生物的眼神，詢問利休。

「該不會是你忘了吧……？」

如果去聚樂第奉公，擺明了會遭到秀吉染指，利休實在不認為那會給燦兒帶來幸福。

「大概值白銀五十兩。」

宗安將自己帶來的茶碗放在膝上轉動，仔細端詳之後抬起頭來。

「注意到甚麼？」

使者立刻來到這間宅邸，命令她前往聚樂第奉公。

因為聊到了那種事，所以沒有提到燦兒的事——

宗安皺起眉頭。

妻子宗恩啜泣。

「……真可憐。」

「在我看來，外部也不錯。你看，這個傾斜的白色花紋，豈不是比大高麗更絕妙嗎？」

她絕非鬱鬱寡歡地度日，總是和宗恩一起佈置寬敞的宅邸內，有時候會插花，令利休大為驚艷。

「燦兒說她想住在家裏。」

丈夫萬代屋宗安是利休的弟子，被提拔為秀吉的茶頭八人眾之一，在京都也有宅邸，利休經常在聚樂第和他碰到面，但是一旦提到女兒的事，兩人就無法深入交談。

「當初是不是該硬將她送回萬代屋呢……？」

「真可憐……」

宗恩低喃道，利休搖了搖頭。

當時，利休和宗恩的對話僅止於此。

「萬代屋有了後嗣。」

宗安帶來的井戶茶碗品質並不差，但也不是多麼高級的逸品。

利休偏頭思索。不記得聽她提起過那種事。

「既然這樣，你可以替它訂三百兩的價值。我的訂價是五十兩。」

「她看起來好端端的，妳會不會過度擔心了呢……？」

「你老是心不在焉，心裏想著別的事。」

宗恩板起臉來。

宗安因為那件事而動怒。

燦兒本人毅然拒絕，使者無話可接，放棄勸說回去了。

前一陣子，利休居中介紹，以一千五百貫文，將茶壺賣給了宗安。

被宗恩這麼一說，利休只能咬緊牙根。

利休反問。

利休為燦兒臉上蓋上白布，在枕邊替她誦經之後，全身虛脫。女兒上吊自殺，自己至今生命中做過的事全都褪了色。

宗安問道。

宗恩注視著蓋在燦兒臉上的白布，低聲啜泣。

秀吉似乎一眼就看上了燦兒。

大高麗是利休擁有的井戶茶碗的銘。琵琶色的釉藥沉穩，底部四周的梅花皮顆粒蘊釀出一種妙不可言的飽滿。

「明明身體在這裏，心卻像是去了別的地方……」

利休曲膝，在燦兒的枕邊上新的香。

燒香，供奉清水和白飯。

燦兒在十多年前，嫁給堺的一名叫做萬代屋宗安的男子，兩人之間沒有孩子，而且夫婦感情不睦。大概是去年春天，燦兒忽然出現在這間靠近聚樂第、位於葭家町通上的宅邸，說她不想回婆家了。

「毫無益處。」

宗安還想說甚麼，但最後默默地收起茶碗。

「這我知道。燦兒哪裏不對勁嗎？」

發生那種事情之後，燦兒幾乎不再外出走動，開始整天把自己關在宅邸，足不出戶。

「那會給她夫家的人添麻煩。」

兩人聊完這件事之後過了一陣子，有一天，宗安拜託利休替他評估井戶茶碗的價錢。井戶茶碗是來自高麗的舶來品，特色在於悠然的姿態和淡咖啡色的樸素外觀，有一種落落大方的雅趣，只要是茶人，任誰都會珍視。

「我覺得看了很愉快。」

「內部還不錯，但是外部樸實無華。我頂多只能訂出五十兩的價格。」

宗恩的自言自語，令利休無法點頭同意。

「萬代屋宗安有小家子氣的一面。我認為，那個男人對我懷恨在心。」

妻子宗恩彷彿想說「這件事都是你的錯」，以責備的眼神看著他。

「那個大高麗現在值多少錢呢？」

宗恩低喃道。

「她最近莫名地悶悶不樂，我年底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宗安似乎事後得知，良叱一開始曾以一千貫文買下。

從此之後，燦兒就在這間宅邸與利休同住。一開始剛回來時，她總是沉著一張臉，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逐漸變得開朗。京都有許多祭典和樂子，她時常和宗恩外出走動。

宗安橫眉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