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意思。把這件事說得更清楚一點。」

其實，當時他本來打算帶朝鮮使節一行人前往，但是他們拒絕了。他們的使命是呈上國書，但沒有呈上國書，又要被當作猴子耍，他們絕計不幹。

秀吉趨身向前。

石田三成恭敬地接過茶碗，避開正面，分三口喝下，連泡沫也不放過。很像這個一絲不苟的男人的作風，舉止十分有禮。他以指尖擦拭茶碗邊緣，再用懷紙擦淨指尖。利休沒有看過秀吉做那種事。

「是的。他們說，從高麗出發是四月，所以出國七個月了。」

「現在確實正是時候。」

「你想想看哪種菜式好。」

秀吉平定奧州，統一了天下。

雖說局勢仍有變數，但他一躍成為掌握天下政權的人。

「我聽說，高麗的宮廷中從以前就分成兩派。這次的使節團中，正使節是東方人派，副使節是西方人派，聽說彼此互相牽制。沒道理不利用這一點。」

秀吉舒開眉間，注視利休的臉，隨即咯咯笑了。

「款待的酒宴用五道菜，不，用七道珍饈讓他們大吃一驚吧。」

「如何？你有甚麼主意嗎？」

聚樂第的書院裏，充滿了冬天的淡淡晨光。茶釜擺在黑漆茶櫃上，茶釜的水聲使得心情放鬆平靜。

「遵命。我儘量吩咐身分低微的人去。」

糕點是烤麩。以水溶解麥粉，在鐵鍋中薄鋪一層乾煎，再塗上味噌捏成球狀。外觀樸素，但是對味噌下了一番工夫，所以越嚼越有味。

三成面不改色。他八成是個理性遠勝於感性的男人，喜怒哀樂幾乎不形於色。

「那麼，關於高麗的使節……」

利休低喃道。

秀吉手捧裝著第二杯茶的赤樂茶碗。他似乎正以手掌在享受茶碗的溫潤觸感。

秀吉年輕時的眼神，有時柔和得令人為之心奪，但是如今卻銳利得像是要將人看穿。

——高麗的關白將至。

「就那麼辦。」

「他們抵達京都，已經四個月了嗎？」

「換作你的話，會怎麼做？」

秀吉一手拿著天目茶碗，喝了一口茶之後低喃道：

小姓將茶端給回話的石田三成。

小姓將利休泡的薄茶端到秀吉面前。

「輕而易舉。」

三天前，秀吉到剛落成的新皇宮晉見天皇。

如今，他著手於京都的大改造，忙得不可開交，但卻有空去有馬泡溫泉。利休也陪同前往有馬，召開茶會。

秀吉又拎起一塊烤麩。

秀吉噘唇咂舌。烤麩上的味噌添加甜葛汁，肯定相當美味。灑在上頭的罌粟種子也是剛採的。

「原來如此，這也很有趣。」

「這樣的話……」

秀吉瞪著半空中，撫摸下巴的鬍子，一副在籌謀計策的表情。

「以禮竭誠款待之後，再命令他們臣服如何？」

秀吉從春天起，為了攻打小田原，一直不在京都，九月回到京都之後，也不許外國使節謁見，讓對方一等再等。

清爽的白天目茶碗，是在白色黏土上灰釉的日本製品。就口處邊緣塗著一圈金，替新草蓆增添一份貴氣。

「那也不錯，不過……」

——我忙於修繕內宮。

「我想，差不多該傳喚他們了。」

秀吉身穿金線織花的紅色外褂，坐在地板高出一階的地方。

「你從哪裏聽到那種事？」

利休泡第二杯茶。十月開封的茶罐，剛以石臼磨的茶格外爽口，替口中帶來優雅的香味。

高麗使節一行五十人，分別寄宿在大德寺的本寺和小寺。利休這一陣子去過大德寺幾次，有時候會看見他們的身影。

「是。」

利休尋思良久，詢問秀吉。

今年七月，先前傳喚的朝鮮使節來到京都。

照射在紙拉門上的晨光，使得三成的寬額頭發出冰冷光芒。

三成熟諳如何冷酷無情地挑起令人心生厭惡的敏感神經。

利休獻上第二杯茶，被秀吉的眼神盯上。

「高麗人在大德寺長期逗留，這件事是寺廟和尚從口譯那邊打聽出來的。」

秀吉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改為蹲坐的姿勢。

「這樣的話……」

「遵命。」

「那麼，要讓高麗的使者們面帶笑容地回去，還是火冒三丈地回去好呢？」

秀吉問三成。

據說使節上京時，一身奇特打扮，吹奏絲竹，使得大批愛看熱鬧的人湧至都大路，路上擠滿想看熱鬧的人群。然而，如今已經沒人感興趣。

「遵命。」

「你的意思是，你憑一道菜就能讓他們笑逐顏開，也能讓他們怒火沖天嗎？」

秀吉以此為藉口，至今也不接受朝鮮的國書。

「你有甚麼點子嗎？」

秀吉依然將茶碗托在掌心，但是沒有就口。

「派人去大德寺，叫他們拿國書過來。」

利休一回答，秀吉開心地重重點頭。

秀吉以眼神催促利休講下去。

既然如此，高麗人的不耐煩大概已經變成了憤怒。

利休再度深深一鞠躬，開始道出在大德寺聽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