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利休、宗及和宗久三人是從年輕至今的交情。在堺的街道上互相邀請喝茶，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這把年紀，眾人都已六十好幾。

近來，聽說硝石、鉛、棉花等軍需物資的調度，經常交給博多的商人。或許是因為神屋宗湛等博多商人比起堺商人更純樸，不太會討價還價，而且容易應付。

身穿鼠灰色道服的利休，和津田宗及、今井宗久等茶頭走在秀吉身後。隨行的小姓個個身穿新的肩衣。

四個角落豎立柱子，天花板以木板和茅草搭成，即使有牆壁，大多也只有一、兩面。也有茶席沒塗泥土，以木板搭牆。

因為是初冬的黎明，吐出的氣凝成白霧。

秀吉命人在告示牌上如此寫道：

不過，換作茶道的事，津田宗及幾乎一竅不通。縱然他不惜重金收購名茶具，但是看在利休眼中，他只是二、三流的茶人，沒有創意。毫無情趣，對茶一無所知——。當然，利休不曾將這件事說出口，總是面帶笑容地與他來往。

「關白大人鴻福齊天。當今世上權勢最高者並非御堂關白藤原道長，而是如今的關白大人您。」

同行的今井宗久隨聲附和，聽起來格外諂媚。

這一陣子，秀吉有點疏遠宗久。宗久還想設法買賣大量的軍需物資，大賺一筆。

——這也是一種茶道的型式吧。利休欽佩地心想。

「看來今天風和日麗，真是太好了。」

秀吉轉頭對天王寺屋津田宗及說道。

石頭之所以堆得像火爐般，大概是要把茶釜放在上面。

「我剛才派人去數，據說有一千六百個茶席。居然聚集了這麼多侘茶人。」

「真是個大晴天。」

信長在世時，宗久最受重用，威風八面，但是秀吉對他有不同的評價。一想到人世的起起伏伏，利休就覺得自己一路走來，對於茶道始終如一是正確的。

京都北野天滿宮的松樹林間，密密麻麻地擺滿了為數甚多的茶席。

秀吉身為掌管天下之人，正順利地鞏固地位。

除了茶具之外，秀吉原本就很少命令利休買賣，就這點而言，利休反倒樂得輕鬆。

他在山崎大敗明智光秀，在賤岳討伐柴田勝家，在尾張和德川家康議和，壓制四國，並且在今年春天出兵九州，迫使島津投降。

如今，朝鮮國王要求前來日本。

秀吉會命令利休的，總是關於茶道的事。只要是涉及茶道的事，經常會輪到利休出手。

秀吉似乎不覺得有趣，嗤之以鼻。

「好，差不多該準備泡茶了吧。」

津田宗及抬頭看逐漸變亮的淺藍色天空，開口說道。

「除了關白大人之外，真的沒人想得到這種把全日本的侘茶人聚集在一起的茶會。」

好事接連降臨在秀吉身上。

宗及和九州的淵緣深厚，經常因為買賣的事，受到秀吉的委託。除了神屋宗湛之外，替大友宗麟和秀吉牽線的也是天王寺屋津田宗及。天王寺屋如今對於生意的堅持依舊。

有的茶席只有屋頂，底下鋪著榻榻米；有的茶席甚至沒有屋頂，只是鋪著草蓆。

因此，大批的侘茶人聚集而來，秀吉露出格外開心的表情。富貴之人讓隨從扛著長方型箱子，沒錢的人自己用扁擔挑著茶具而來。

天色開始亮了，準備周到的亭主正在升火煮水。看到秀吉一行人，松樹林中四處有人以手撐地，深深低頭行禮。

宗久進一步逢迎拍馬。

每一個茶席都是幾天之內急忙鋪設的。

「哼。」

七月底在京都、奈良、堺的街道豎立告示牌，公告今天的大茶會。

「遵命。」

凡是熱衷於茶道者，皆可參加。如果沒有茶，可以將熱水淋在米粉上請人喝。此外，因為是松原，所以地上鋪的即使是補丁的破榻榻米，或者草蓆也無妨。除了日本人之外，只要是愛茶者，來自唐土的人士亦可參加。接著提到——不來者，今後不准泡茶。

那段期間，秀吉沒有浪費片刻時光，殫精竭慮於掌握天下。

利休、宗及、宗久三人低頭行禮。今天的盛大茶會中，秀吉將和這三人在設置於松原正中央的茶席上泡茶。

但是，也有茶人將漂亮的茶櫃搬了進來。

於京都的豪華聚樂第好不容易才剛完工，從大坂城搬過來，還不到半個月。

抬頭一看，松樹枝上的黎明天空中，沒有半片雲，十分清爽。再過不久，就會有大批的人潮湧向這個松樹叢生的平原，展開熱鬧的盛大茶會。

從好幾天前開始，利休就為了茶席的擺設煞費苦心，幾乎沒空睡覺。對於利休而言，這個大茶會是盛大的舞台。

今天的首席茶頭是利休。

秀吉心情大好。

四處臨時打造的茶席，情趣和擺設各異。各個茶席中充滿了亭主的恬靜之心。

自從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六月，主君織田信長在本能寺遇害之後，仔細想想，才過了不到五年。

樹木間處處仍帶著淡藍色的陰晴，秀吉身穿金線織花的外褂和褲裙，走進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