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黃金茶室 利休
三
「不對。我問你為何會想到這種茶室。」
秀吉默默喝茶。
利休泡茶款待眾人。
利休有種被人用短刀抵在喉嚨上的錯覺。
利休小心避免失禮，不動聲色地觀察黃金茶室內的天皇模樣。
秀吉坐在黃金的茶櫃前面。
因為剛才添了炭，所以熱水仍在沸騰。
「回大人……」
——足以成為天下人的男人……
秀吉從容地拿起黃金長杓舀熱水。
「如果是你……」
「我想，或許關白大人會喜歡，所以發揮了創意。」
擁有隨意操控、扭曲天下萬物的才智。
年輕女官的白皙臉頰隔著緋紅色的紗，看起來顯得艷麗。
「我沒辦法做那種事。」
在鄙陋的茅草屋喝的是茶，被黃金包圍喝的也是茶，兩者沒有優劣之分。
這種招數，利休實在模仿不來。即使自己對於茶具的鑑賞能力和茶席的擺設，有天下第一的自負，若要將那種自負呈現在別人面前，必須說自己身為人仍嫌淺陋。
輕視他是粗野之人，卻又展現出令人大吃一驚的敏銳。
利休覺得自己又參透了一件事。
天皇想必龍心大悅。
「泡茶給我。」
一身黑色束帶裝扮
秀吉搖了搖頭。
準備全由利休一手包辦，吩咐下人在內側準備好。
熱水滿溢，以茶巾擦拭時，手中的茶碗要正好持平。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下次不要品茶，而是要品嚐女人。」
秀吉換穿金線織花的束帶，現身在小御所；身後拖著長長的紅色下襬。
「如何？像天堂般美麗吧？」
近衛前久也已退下，只有小姓候著。
仔細地擦拭茶碗周圍四次，內側擦五次。
「我沒有問那種事。我指的是這間茶室。」
女人和殿上人一個接一個現身。佯裝高貴的男女一看到巨大的黃金建物，人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在想，這裏充滿了關白大人的威勢。」
「哇，日本有這麼多黃金嗎？」
擅於掌握人心。
「遵命。」
黃昏時分，天空染上淡紫色，彩霞替茶室中妝點上蠱惑人心的朦朧光芒。
大概天生是掌握天下之人。
秀吉如此意氣風發，威風
秀吉一穿上以大量的布製成的束帶，個頭看起來更小了。
初春的陽光照在寬闊的池水上方，暮色遲遲春日長。
利休緩緩搖頭。
「恕我冒昧，我在喝茶前準備了粗茶淡飯。」
「真的，感覺不像是這世上的物品。」
利休從緣廊望向小御所的庭院。
另一名親王、近衛前久，以及菊亭大納言晴季作陪，在鋪於茶室前的榻榻米上一字排開。
——那個男人……
能夠隨意自如地展現或隱藏敏銳，能夠變得無比敏銳，而要綿裏藏針、笑裏藏刀也是拿手絕活。
雖然是個長相猥瑣的男人，但是目光中充滿了爬到關白這個權力頂點的自信。
人道果真比茶湯更深奧。
好整以暇地端坐，折疊帛紗擦拭茶具，掀開黃金茶釜的蓋子。
「除了你之外，我沒有看過這麼慾望深不見底、性格強烈的男人。我想我也不遑多讓，但是比起你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沒那回事。」
注入黃金的天目茶碗中溫杯。
換成女官們前來參觀。
女人們接二連三地現身。
包含天皇在內，所有在座的男人喝完茶退至內側
黃金茶釜的水聲在春天黃昏的寧靜之中，聽起來像是仙界的風聲。
——明明遠比我更敏銳，卻絲毫不讓人看見那一面。
利休忍不住想到這種事。
秀吉恭敬地雙手撐在地上迎接。
「你少得意！」
秀吉專心地泡每一杯茶，先後獻給天皇、親王、近衛前久等人。泡茶方式堂而皇之。好像擁有正確地做正確的事這種自負。如果面前的人是天皇，就連利休也做不到那樣。
百官和武士候在小御所外的緣廊上，利休夾雜其中觀看，非常欽佩。
今天，他格外紅光滿面。
天皇駕到。
秀吉苦笑，嘴角的皺紋深邃。
女官們一在茶室坐下，秀吉便闔上紙拉門。
黃金茶釜的水聲從耳邊遠去。
「你並不是在配合我的喜好。坐在這裏，好像看見了你剝開皮之後，赤裸裸的心。」
「愧不敢當。」
朝臣也前來參觀。
緩步而來，坐在茶室前面。
不，自從從前擔任信長的家臣以來，他就是個目露精光的男人。
動作落落大方，委實高明。個頭雖小，但是具有關白的威嚴。而且，總覺得黃金茶室十分適合這個矮小男子。
「沒
接著端出的糕點是裝在緣高裏的烤麩、香菇、炒栗子、海帶。
秀吉哼了一聲，好像並沒有特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淺淺一笑後站了起來。
天皇在紅紗對面，忙不迭地動著筷子。
秀吉問利休。
「你坐在這裏，在想甚麼？」
秀吉話說到一半噤口。
首重禮法。即使是一張帛紗，也比草庵的草道更仔細費工，要折成四方形。
「有啊有啊。在我的大坂城裏，有更多黃金。」
——慾望不分貴賤啊。
利休不得不對秀吉的泡茶方式佩服。
——遠比信長公更……
個個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
「非常抱歉。」
「我在想，如果讓你鑑定女人，包含同床共枕在內的所有事都替我準備好，想必能夠享受風雅的閨房樂趣。」
看著秀吉這個男人，不禁覺得自己只是個憨直的司茶者。
秀吉笑了。
利休叩拜，進入黃金茶室。
利休叩拜。
「你是個可怕的男人。」
放在黑漆餐具上的主菜是醋拌鶴肉絲、煮鮑魚串、涼拌烏賊和青菜。
筆直注視前方，脖子絲毫不動。一直盯著遙遠未來的眼神。
台子的茶道，是
——這樣看來。
「您要說甚麼呢？」
秀吉始終肅穆地泡茶。
一群盛裝打扮、身穿五顏六色服飾的女官們看到黃金茶室，大聲嚷嚷。
利休用黃金的天目茶碗泡薄茶，遞給秀吉。
秀吉隨口丟下一句離去，衣服磨擦的聲音在利休的耳畔久久揮之不去。
接近傍晚的時刻，人潮中斷。
「我想，這裏或許是美好的極樂世界。」
侍奉親王的上臈們身穿好幾層色彩艷麗的華服，光是身在黃金茶室四周，便像繁花盛開般嬌艷。
坐在黃金茶室的秀吉輕聲道。
利休窮於應答。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
天皇好像也很中意這些，利休鬆了一口氣。
利休不曉得他問的是甚麼。
去年在品茗會之前，天皇賜了一杯。今年則由秀吉款待。
利休默默地等秀吉說下去。
秀吉心情格外好。
正親町天皇和兩名親王進入了黃金茶室。